================= 《[鼠猫]永夜》作者:丁宁 文案: 所有的不期而遇,都是久别重逢 纷乱的时光,抹不去眼中刻骨的风华 白玉堂从未如此期待梦境的降临,那湛蓝色的身影让他甘愿沉湎 然而,身为捕梦师的他怎能躲过监察者的督促 蓝衣飘然,巨阙重出,只为那永远的正义 内容标签: 七五 科幻 因缘邂逅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白玉堂,展昭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穿越梦境重新相聚 ================== ☆、第一章 初见 世间所有的不期而遇都是久别重逢,茫茫人海也只有一人能在心底留下痕迹。 白玉堂端着酒盏送到嘴边,浅浅地饮了一口,眼珠子没能从那人身上挪开——真有意思,那个人,真有意思。 那人似乎察觉到远处的注视,抬眼往这边看来。清冷的神色触及火热的目光,身着蓝袍的青年男子微微一愣,而后竟然笑了起来。 白玉堂心头一热,看那人笑得眉眼弯弯,周遭的事物似乎都在这春风一笑中荡漾开来,一圈又一圈,晃得人心神迷离、手足酸软,自己也不由微笑起来。 "白兄,白兄……"有些……吵闹啊…… 蓝衣男子微笑着缓缓摇头,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按在唇上,黑亮的双眸闪烁出狡黠的光芒。 "白兄?白兄!"那声音变大了一些,好像一只苍蝇在耳边嗡嗡作响。 白玉堂不耐烦地斜眼瞪去,唬得对方猛的往后一缩,差点摔倒在地。 "什么事儿?"白玉堂认出这人是自己曾经帮扶过的项福,便伸手拉了一把。 "没……没什么事……"项福受宠若惊地坐稳,好奇道,"白兄刚才看什么呢?" 白玉堂扭过头,窗边那桌已经空空荡荡,只有桌上那杯尚还冒着热气的茶水证明着方才那人的存在。小二哥拾起茶杯旁的三枚铜板,麻利地抽下肩上搭着的布巾擦干净桌面,引着另一位客人入座。 真……可惜啊……这是以前都没出现过的亮点啊。 白玉堂暗自叹了一口气,回过神来应付道:"项兄久违了。" "哈,白兄好久不见,项某人过来打个招呼。"项福知道自己大概误了白玉堂什么好事,连忙转移话题,"自从我们上次分别,已经过了三年了。我每次都想去您府上拜见,偏偏忙的要死。您哥哥怎么样了?" 哥哥?白玉堂怔忡了片刻,恍惚记起自己有个兄长叫白锦堂,他眉头一皱,呼出一口气来:"兄长已经去世了。" "什么?!"项福惊讶地说,"大恩人怎么就去世了呢?可惜,可惜啊!" 是啊,这位兄长是什么时候去世的?白玉堂懒得翻拣脑中的信息,反正这些都是背景资料,一般和任务关系不大。 他一边应和,一边打量着对方——这人穿着一身褐色的武士服,普普通通,没什么值得让人注意的地方,看上去并不像是自己这次任务的对象。 可是如果不是任务对象,这人总不会是人物搭档吧,一脸猥琐样,看着太伤眼了。 搭档应该像刚才离开的那个蓝衣人,白玉堂摸着下巴思忖着,新人物吗? "哎,白兄,你又走神了。"项福有些无可奈何地感叹道,"安乐侯人真不错,你听我的准没问题……" 安乐侯,这是谁?听上去好耳熟啊。 白玉堂才不会承认自己压根儿就没听对方讲话,又哪里算得上走神?他正打算变着法子套问一把,却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拄着拐杖爬上楼来。 老人颤巍巍地走到邻桌,冲着一个乡宦打扮的人跪下道:"苗老爷,我求您啦,请您减免点儿吧,小老儿家能卖的都卖了,实在凑不出来啊。" 那乡宦皱着眉头弹弹衣摆说:"减免点?你当初找我借钱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没钱还你借什么钱啊?借钱不还你知道什么后果吗?还想不想在这镇子待下去了,嗯?" "您这种借法谁还得起啊?!"老人苦着脸,哀声道,"小老儿借您十两银子,三年的功夫就得还您三十五两。三十五两啊,我一家子不吃不喝一年也就攒的出三两……要不您再宽限宽限?" "哼!我可算知道了,你杨老儿就是不想还钱?"苗乡宦甩开老人的手,弯下腰压低声音,"什么宽限几天?宽限一年你都还不起。不如把你那小孙女卖给我,省得跟你一起离乡背井的,嗯?" "这!这哪能成?!"杨老儿挣扎起来,无助地看向四周。茶楼里顿时鸦雀无声,几乎所有的人都低下头,自顾自地喝茶——开什么玩笑,三十五两银子,足够殷实的一家四口过上两年的了。 白玉堂心头一跳,原来如此,看来这个老人才是他人物的关键,这个梦境的细节已经超过以往那些了。 他站起来,施施然地走过去,一把扭住苗乡宦点在老人胸口的手:"不就是三十五两银子吗?我替他还,拿他的借据来!" "你是什么人,敢来管我苗秀的好事?"那苗乡宦眯起双眼,想要抽出自己的手,"放开手,你敢这么对我?知道我儿子是谁吗?" "我管你儿子是谁。"白玉堂放开手,丢出一小袋银两,轻蔑地笑道,"你不就是想要钱吗?借五两银子,三年利息三十两,这也太轻了。借据拿来!" 苗秀见他衣着光鲜,又别有一番傲气,也担心是什么不得了的人物。他只得拿出借据,一巴掌拍在白玉堂的掌心,拎起装银子的袋子就走,走之前还愤愤不平地瞪了杨老儿一眼。 茶楼里的人这才叽叽喳喳恢复了活力,眼神乱飘了一阵儿才恢复正常。 白玉堂扶着杨老儿坐到桌边,到了一杯茶给他:"你先歇会儿,放心吧,我不会找你要银子。" 项福也跟着安慰了两句,又对白玉堂笑道:"白兄果然高义,此情此景,顿时让项某人想起当日大恩公助我之事。只可惜,唉……" 白玉堂懒得理他,径自拿出个火折子,将那张借据凑上去燎了,又扔到地上踏成了一堆黑灰。他拍拍手,又拿出五两银子给那杨老儿,令他想法子搬离此地,免得再被苗乡宦骚扰。 "多谢恩公!"杨老儿接过银子要给白玉堂磕头,被那人阻住后便羞惭地说道,"恩公大义,杨老儿全家都不敢忘记。只是这苗乡宦……苗乡宦在乡中说话颇有些分量,他儿子苗恒义又是这镇上的官,恩公这次坏了他的事,恐怕以后……" "以后的事情你不必担忧,赶紧离开是正经。"白玉堂不在意地挥挥手,心中这下安稳下来,这次任务的对象,大概就是这苗家父子了。可是,还不知道他们的住处…… 送杨老儿离开后,项福凑了过来:"白兄弟,我知道你不怕麻烦,可做兄弟的也要提点你两句,有道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苗家父子多多少少也算是个官。自古民不与官斗,你若是真跟他们有点不对付,以后难免遭点小罪。不如,跟着哥哥我一起投奔一位大官,毕竟大树底下好乘凉嘛。" 白玉堂耐着性子听完他着一番话,有些好笑地问他:"哦?你说的是哪个?" "当然是安乐侯了。" "哪个安乐侯?" "还有哪个呢?"项福得意地说,"当然是庞太师的公子,安乐侯庞煜啦!" 竟然是这个人!每次出现在他任务中的反派炮灰,这次应该也不例外吧。 白玉堂冷笑一声:"原来如此,你投到他门下了,很好!"说完立马叫小二付了账,起身回头就走,竟再也不看项福一眼。炮灰的手下还是炮灰,有什么好理会的。 出了茶楼,白玉堂找了家酒楼随意吃了些东西,又向店小二问了苗家父子的住处,便往苗家集去。 没有人敢白要他白玉堂三十五两银子,如果不是任务的对象,他大概都不会理会他们吧。更何况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讨点利息也不错吧。 行进的途中,白玉堂恍惚觉得眼前的景象抖动起来——墨蓝的海水自半空倾注而下,城市、村庄、森林、桥梁,一切的一切都被这深邃的碧波击破,变成活动着的充满死气的画面。 绿色的丛林被打碎,碎石铺就的道路被斩断,川流不息的人群被切割成一块块…… 人们脸上犹自带着如同面具一样的表情,在各自的画面中兀自表演,似乎没有尽头。 这是……清醒的先兆?他要浮出梦境了! 怎么回事?进入梦境还没多久,怎么就出现提前崩溃的迹象了呢? 不行!好不容易才潜入一次,说什么也不能无功而返! 白玉堂停下脚步,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如果他开始慌张,那么上浮的速度会越来越快,这个梦境就再也不能恢复了!他还不能走,他还有要见的人,还有未完的事,至少……至少让他再见见那个人! 他从怀中掏出几个小瓷瓶——这瓶加速梦境,这瓶减速,这瓶帮助自己从梦境中脱离,这瓶——挑出一瓶稳定梦境的七魂八宝丹,倒出好几枚干咽下去,过了好一会儿,眼前的景象才恢复稳定。 白玉堂摇头笑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一次性服用过量的稳定剂很有可能陷入梦境中无法自拔。要是真的出现这种事,鬼才知道他现实中的身体会遇到什么,他实在难以相信柳青那家伙会帮他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只是……这一次的任务似乎和以往大不相同,也许……也许是因为那个人的出现。 那个有趣的人! 梦境中时间特别不可靠,刚才还是阳光万里的午后,这会儿就变成深夜了。白玉堂穿着一身白衣在房顶之间跳跃。 不知道会不会被当成女鬼……罢了,当成女鬼也认了,反正下个梦境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变化。 白玉堂终于来到大宅的中心地带,这里应该就是苗家父子居住的地方。他远远看见一个人影从和他相反的外围飘了进去,那轻盈的身姿好似一只燕子~ 虽然全身被黑色的夜行衣包裹,但他还是认出那个人!这么俊的身手,不如起个名字叫"燕子飞"吧! 白玉堂微笑起来,使出"如影随形"跟了进去,一眼就看见那人倒挂在正房外面的屋梁上,正探头往里面瞧。不用说,必然是那苗家父子又在折腾什么诡计了。 那人脸上蒙了一大块布,只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圆溜溜的,生动极了。白玉堂看了心痒痒,却又不好意思挤上前去,只好蹲在原处打量他。他给白玉堂的感觉比所有的宝贝都要好,那样一种被吸进去的感觉,让人觉得此生……无憾? 怎么会忽然想到这几个字?白玉堂被自己吓了一跳,片刻之后又沉静下来——世间所有的欢愉都日以继夜,而别离……别离不过是漫长人生的调味品,该相遇的,始终还会相遇。这,就是缘。 他看见那人贴在窗前偷听,还看见那人在苗家集巡逻队经过的时候把自己贴到柱子上去,看见那人的黑眸一闪又一闪,似乎是喜悦,调皮,思索,抑或是……愤恨…… 啊,这才是他嘛~白玉堂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思绪中的亲昵。视野再次抖动起来,白玉堂知道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他必须早下决断。 远处又有一支巡防队走了过来,白玉堂飞起一脚,将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脚边的女人踢下围墙。在那女人杀猪似的叫声中,主屋的门彻底打开,苗家父子俩冲了出来。 那"燕子飞"便真的像一只飞翔而过的燕子一样飞进房间,不多时便又飞了出来。他蹲在房角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什么。白玉堂心中一热,不由自主地挥了挥手。果然,那双乌溜溜的眼眸在看到他之后又是笑意盈盈。 耳边似乎传来海水翻滚的咆哮声,白玉堂神色一凛,稳定剂的时间到了,他……要上浮了。时间不多,他正要有所动作,只见远处"燕子飞"轻轻竖起一根手指,轻轻点在蒙布上嘴巴的位置处。真的是他,他在跟自己打暗号~ 白玉堂欢喜得几乎飞起来,又仔细看了看对方的举动。那人比出一个"六",然后斜劈一刀,又比了一个"三",还指了一下屋内。最后,他居然挥挥手,翻下屋顶就离开了。 白玉堂想了一下,使出如影随形翻进苗家父子的居室,马上就看到案桌上一小三大的四个锦囊。其中那个小的,正是之前白玉堂替那杨老儿还债的小布袋,打开一看,里面三十五两白银一分不少。 那另外三个锦囊是干什么的? 白玉堂随意挑开一个,里面竟然是一个金锭,看大小约摸有五十两。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白玉堂掂了掂剩下两个——一百五十两黄金。他回想人比划的手势,忍不住笑了起来,看样子这里原本有六个锦囊,那"燕子飞"去走一半,将剩下三个留给了自己。 他早料到自己会来苗家集,也早算好自己会从什么时候、什么方向进入这里,所以……他才会提前等在这里,等着自己,等着……跟自己平分这一笔不义之财。 这个人,真是有趣啊~ 白玉堂乐呵呵地将东西揣入怀中,不再抗拒那股将拉着自己向上浮的力量。 周遭的景物随着上涌的潮水渐渐模糊,耳膜在压力的作用下隐隐作痛。墨蓝色的水幕渐渐变成深邃的深蓝,又从深蓝渐渐变成明朗的湛蓝,眼前明亮起来…… 呼…… 白玉堂缓缓睁开眼睛,窗外血红的夕阳给向来冷清的房间抹上了一层温暖色彩。 "醒了?" "嗯,"白玉堂合了合双眼,看向桌边的人,以及……他身边那个不大的金属箱,第一次有了期待,"这次我能看看它吗?" 柳青差异地挑了挑眉,"啪"地一声合上手中的文件夹:"我记得……你从来不曾在检测前看你的作品。" "这次我想看。" "我能知道原因吗?"柳青走过来,帮拔掉腕上的针头,又递给他一杯水,"你……似乎很开心?" "没错!"白玉堂一饮而尽,咧开嘴笑道,"我遇到有趣的事情了,就看一眼。" "可惜不行啊,这不合规矩。我是监察者……"柳青笑了笑,抱着文件夹提上小箱子,慢慢说道,"而你,是捕梦师……" 作者有话要说:新文,很短,我又挖坑了(捂脸…… ☆、第二章 陷空 汴京的夜晚永远都是神秘莫测的,或灯红酒绿,或静谧无声,无论是谁,都能在夜的怀抱中找到自己心归之处。 陷空岛,汴京北方偏僻之处的一家酒吧,并没有像其他夜店一样,用数量众多的霓虹灯吸引客人的到来。相反的,这里时常会有一些没有什么名气的歌手来献唱,明朗的灯光,柔和的乐曲,无一不在安抚都市人浮躁不定的心灵。 这会儿,时钟刚过八点半,陷空岛里没多少顾客——有的人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看书,还有的人凑在一起低声聊天……唯有一角的吧台冷冷清清,只有一个白衣青年不知在和酒保聊着什么。 "所以说,你又遇到了那个人?"蒋平将杯子放在白衣男子的面前,拿毛巾擦干净吧台上溅到的水渍,右手上一串白金手链低调奢华,"这都第几次了?他到底是干什么的?" 白玉堂端起来喝了一口,龇牙咧嘴:"我说四哥这也太酸了吧,你搁了几片柠檬?" 蒋平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咳咳,嗯。"白玉堂拣了一颗樱桃,"我也记不清了。他叫展昭,在……在官府当差,跟随一个头上有个月亮疤痕的黑胖子。" "官府?"蒋平诧异挑眉,"我记得你小子干的是大盗吧,怎么跟官府的人扯上关系。柳青怎么说?" 白玉堂眉头微皱,掩饰一般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你该不会……没告诉他吧?"蒋平眯起双眼,凑近了面色红润的人,"白玉堂,不需要我提醒你这件事情的重要性吧?你是一个捕梦师。" "他知道,我有向监察员报告。"白玉堂撇撇嘴,安抚道,"第一次见到展昭,柳青就知道我梦境中出现了一个令我感兴趣的人。他只是不知道,后来每次潜梦我都遇见了他。展昭……他是第一个不会在我梦境中消失的人。" 这是多么有意思的一件事情,他为什么要同别人分享,即使这人是他共生的监察者。 是的,白玉堂是捕梦师,而柳青则是他的监察者。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人类失去了做梦的能力。 起初,人们认为这是一件好事,无论是刚出生的小孩,忙碌的年轻人,烦恼的中年人,还是垂垂老矣的老人,所有人都不再做梦,每天倒头睡下,第二天懵懂醒来。再也不会有人半夜从噩梦中惊醒,并因此彻夜难眠。 可渐渐的,人们发现无法做梦是一件可怕的事情。艺术家们最早察觉梦境和想象力的联系,不能做梦,他们再也创作不出新的作品。 人类正在逐步失去音乐、美术、文学……失去感受美的能力,情绪无处宣泄,人们变得暴躁起来,再也无法保持内心的宁静。 心上有了疤痕,理智又能挽回几分?战火蔓延开来,几乎吞没了所有人类聚居的地方。 这时候,人群中出现一小部分还能做梦的人,他们具有了将梦实体化的能力,这些化为晶体的梦拯救了所有人。 这些有天赋的人被人尊称为捕梦师,捕梦师的梦境晶体有极强的情绪暗示性,能安抚人们的情绪,让他们重新获得理智和安宁。 每一个捕梦师都很珍贵,为了防止他们在潜梦过程中出现任何问题,会有专门受过训练的人在潜梦的时候照顾他们,这就是监察员。 白玉堂的监察员就是柳青,每当他感觉自己即将潜梦的时候,就会联络柳青。然后,那个人就会拎着一个小皮箱住进白家的客房。皮箱里什么都有,白玉堂看过——听筒,温度计,注射器,点滴吊瓶……还有各种用得着的药品。 有时侯白玉堂也会想,自己睡着的时候,柳青在干什么……是抱着他那个永远不换桌面图片的平板刷微博呢?还是在空无一人的房子里溜达,研究那些锁着的门里面藏了些什么…… 蒋平看着白玉堂入神的模样,暗中叹了一口气,这可不是件好事情。 "我的事你就别管了,我自有主张。"白玉堂捻起杯中的柠檬片放入口中,微酸之后是苦涩,之后……又带来丝丝清甜,就好像,好像那个人一样。 蒋平又叹了一口气,顿时觉得自己老了很多:"既然你心里有数,我就不多说什么了,只是老五,有一点你得答应哥哥。" 白玉堂抬头看他,想来玩世不恭的脸上褪去了笑容,显得格外认真:"四哥你说。" "谨慎地对待你在梦境中遇到的每一个人,还有……"他弯下腰,凑近兄弟的耳边,低声道,"别太相信他。" 他?谁?展昭吗…… 白玉堂抬起眼,蒋平却已经收拾好吧台,敲响了打烊的铃声。 "九点已到,陷空岛要休息了。"蒋平的声音粗糙却不粗暴,"各位顾客请明天再来吧。" 除了一部分第一次来玩的客人表现出惊讶以外,其余人纷纷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离开了酒吧。这也是陷空岛的特色之一——九点之后,店内不留客人,至今没有例外。 白玉堂走在最后,可直到离开陷空岛,他依旧不明白蒋平的意思。他只觉得关门前,蒋平那双隐藏在眼镜后面的眼睛微微闪了一闪,就默默隐入无边黑暗之中。 白玉堂站在街对面,看着一楼陷空岛大厅的灯灭下去,有人打起电筒,顺着半透明的楼道走上二楼,二楼的灯光燃起,不多时,也熄灭了。 他仰着头看了一会儿,默默点起一支烟转身往回走,仍然不太明白蒋平的意思。 四哥总是神神秘秘的,让人读不懂。比方说莫名其妙地自认排行老四,害得自己只能是老五;又比方说开了一家最不像夜店地夜店,每天九点就赶人;还比方说总拉着自己去疗养院做义工,每次去的地方还不一样…… 所以这次又让他猜哑谜一点都不奇怪,自己当初怎么就同他结拜了呢?明明是性子完全向左的人…… "嘿,晚上好啊,玉堂。" 白玉堂抬起头来,柳青穿着一件藏青色的大衣,站在路灯底下。 "真巧,我出来买宵夜,没想到遇到了你。"柳青扬了扬手中的纸袋子,"不过好像买多了一点,你要来点吗?" 晚上就只喝了一杯水,肚子空空荡荡的,白玉堂嗅着熟悉的味道,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 所以他到底是在干嘛? 先是在夜店喝果汁被人撵出来,然后又在公园里的长凳上啃汉堡包?虽然身边有一个跟他一样的人…… "金枪鱼的汉堡,只有城东那一家才有啊。"白玉堂嚼了两口,端起纸杯,里面是他最喜欢的红茶。 柳青微微一笑:"嗯,因为想吃,所以就去买了,也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我记得监察院在城西……"白玉堂又喝了一口热乎乎的红茶,柳青在汴京没有私人住宅,一直住在监察院的宿舍里。 "一个人住,当然随意一些。"柳青不以为意地说道,他手中是一个超级巨无霸,现在才吃掉一半,身旁的冰可乐却已经喝完了。 嗯,穿过半个汴京去买宵夜,又绕道过来偶遇,真是随意得很。 "说起来也有趣,我早听说过陷空岛的名气,本来想顺道过来看看,没想到却来晚了。"柳青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着汉堡,似乎在找话题,"远远地看着歌熟悉的人影,像是你,我就多等了一会儿。"他抬眼飞快地看了白玉堂一下,又转过头看向那夜店地方向,轻笑道,"果然是你。没想到,没想到你也会去夜店。" 白玉堂把包装纸团成一团,老远扔进垃圾桶,拍了拍手:"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也有正常的交际生活。" "也是。"柳青好奇地问,"那陷空岛怎么样?真的有那么好玩?" 白玉堂勾了勾嘴角,没有回答。 柳青还要再问,忽然听到"嘣——"的一声巨响,远处突然冒出一阵火光,在漆黑的夜里特别显眼。 "额,白玉堂,那个方向好像是……"柳青还没说完,身边高大的男子就已经冲了出去。他遗憾地看着手中还剩了一小半的汉堡包,随意扔进垃圾桶,拿起椅子上的红茶喝了个底朝天,才急匆匆地追了过去。 ----- 白玉堂到达的时候,爆炸还未停止,消防车已经来了。他看着已经变成一片火海的陷空岛,心痛莫名。 "四哥——" "四哥你在哪里?!" "你们有没有人看到我四哥?!就是住在二楼的那个!他有没有出来?有没有人救他出来?!啊?!" "回答我啊,我四哥呢?!蒋平!蒋平!" 终于追过来的柳青一把拉住了疯狂的白玉堂,把他拖到警戒线之后:"玉堂你冷静一下,没准他没有事,你这样是没有用的,还是等人救出来再说。" "四哥他一定没事!"白玉堂还想往火海里钻,柳青只好抱着他的腰,不让他离开一步。 "白玉堂你冷静一点!"柳青大声吼道,"现在不是没有人员伤亡吗?!" 然而,就在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两位消防员抬着一副担架过来。担架上躺着一个半身被烧焦了男子,那干枯的右手腕上,一串白金手链在火光中特别显眼。 白玉堂拉开柳青的手,一步一步走向担架,跪在那人旁边。 "四哥……你别和我开玩笑了……这一点都不好笑啊……四哥……"他伸出手,徒劳地想要擦掉蒋平还算完好的半张脸上的烟灰,却在凑近那人鼻端端时候蓦然收了回来。 "四!哥!——"白衣男子跪在地上,怀里死死搂着一具半焦的尸体,泪水汹涌而下,却无法洗净他内心的伤痛。 柳青站在远处,微微摇了摇头,掏出手机来打了个电话:"监察院吗?我是监察员工号csm914柳青,请立刻派人来城北卓林区,位置如GPS……" 作者有话要说:有没有人看啊? ☆、第三章 五鼠 蒋平的死给了白玉堂很大的打击,接连两次潜梦都没能顺利潜下去。为此,柳青还特地写了报告,申请延长白玉堂的休假时间,好让他从失去亲人的悲痛中走出来。 好在他在研究院中的人缘关系还不错,申请马上就批复下来。 柳青推开玻璃门,熟门熟路地绕过几丛灌木,在一个白衣男子身边坐下:“怎么现在还坐在这里?吃过饭了吗?” 白玉堂眼皮都没抬一下,低着头看手中的书,修长的手指划过纸页,带起一阵沙沙的声响。 柳青看了看桌上冷透了的咖啡,还有只动了几叉子的蛋糕,挥手唤来店员,换了一杯热牛奶:“好歹照顾一下自己。我想,蒋四哥也不希望你为他这样” “不想吃蛋糕,那就换个汉堡吧。”柳青从提袋中取出一个金枪鱼汉堡,放在桌上往对面推了推,“吃点吧,就当为了蒋四哥。” 手腕上银色的手链晃动了一下,火烧过的痕迹还是那么明显,白玉堂低声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那我应该去哪儿?” “我无法潜梦了。” “我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过段时间会好的。” “你应该去下一个捕梦师的住处。” “不,现在你需要我。” “去下一个捕梦师处吧,这是规定。” “规定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柳青一把抽出那人手中的书,定定地说,“白玉堂,你还不明白吗?你需要我!”你只需要我。 白玉堂抬起头,盯着柳青淡色的瞳孔,慢慢地说:“我不需要你,我需要的,是潜梦。”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很想见见展昭。 柳青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没有我,你怎么能潜梦呢?你的情绪太糟,他们给你开了些舒缓情绪的药物,而这些药会令你暂时无法潜梦。” 心绪平静便能安然入睡,可这样的睡眠却多是无梦的。 “没有我的签字,你,是无法潜梦的。”柳青定定地看着白玉堂,希望能在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白玉堂了然一笑,摊开了双手:“是吗?” 柳青握紧拳头,咬牙道:“你无法潜梦。没有我的签字你潜不了梦,白玉堂你明白吗?!” 话题又回到了原处,白玉堂不想再谈论了:“你走吧。” “你!简直不可理喻!”柳青深深吐纳数次,决定结束这个不愉快的话题。 “等等。”正当柳青起身离开的时候,白玉堂叫住了他,“书留下。“ 柳青自嘲地笑了笑,把书放回桌上,声音微不可闻:“白玉堂,你的心,是死的吗?”你真的不懂我的意思吗? 对面那人再次翻开书本,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话。 从不轻易动情的检察员无声叹了一口气,默默地离开了。 有没有心,与你何干?纵是你有情,也需我有愿。 白玉堂挑了挑眉,他从来没有答应过什么,柳青是他的监察者,仅此而已。 如果不是被一阵忽然而来的眩晕击中,白玉堂大概还会再冷笑几声。 浪潮汹涌而来,令他无从招架,耳边传来奇怪的声音,身体也不由自主地下沉。等到那种潜梦造成的失重感散去,白玉堂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极为精致的大床上。 这是哪儿? 他撩开水墨床帐坐起身来,只觉着这奢华的房间有些熟悉。 “回禀五爷,外面花厅已经准备好一桌上等宴席,请五爷用饭。”门外忽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他一跳。 原来这次是自己家么?白玉堂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清了清嗓子:“知道了。”既然是自己的地盘,那么应该就能放松点了,白玉堂一边穿衣服一边想,吃完这顿饭就去找展昭。 可是,当他看到桌边那个墨绿色身影的时候,脑中尚未松弛下来的弦差点崩断——柳青穿着一身长衫,白面长须,见他过来眼中满是惊喜。 “泽琰可算来了,睡得可好?”柳青殷勤地替他拉开椅子,声音越发柔和,“怎么看着脸色不好?” 好的起来才怪!为什么在梦里还能遇到你? 白玉堂避开柳青的手,重新拣了一把椅子坐下。桌上明明都是自己爱吃的菜,他却半点胃口也没有了。 “嘿,贤弟,你还在生气吗?”柳青腆着脸挨着白玉堂坐下,“我知道你生我的气,愚兄知道错了!”他见白玉堂还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连忙从小厮手中去过酒壶,亲自给他斟酒,“哎呀,贤弟,柳青在这里给你赔罪啦。那胡烈狗胆包天,居然假冒贤弟的名义作奸犯科,下次我一定把人□□好了再给你送来,绝不让你再受半点委屈。” 这话怎么听着不对味儿啊…… 白玉堂心知这次潜梦怕是又有什么古怪,居然让柳青也映射到梦境之中,未免打草惊蛇,他只得微微点了点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柳青大喜,忙张罗着给白玉堂夹菜,又围着说了好些好话,净是夸奖白玉堂英武不凡、智谋无双。白玉堂耐着性子听了半天,也没弄明白现在到底什么情况。忽听厅外小厮叫了声“三爷”,一个八尺壮汉手舞一双大刀“哐铛”一声跳进门来。 “姓白的浑小子!先吃哥哥这一刀!” 白玉堂大吃一惊,连忙摸向腰间,不料摸了个空,这才想起自己走得匆忙,把兵器落在了房里。转眼间大刀已经劈到面前,他忙一个铁板桥闪过,顺势一滚,还是被砍断几根发丝。 我靠,居然玩真的! 白玉堂扯过一条凳子迎上第二刀,结实的凳子瞬间碎成渣子,飞散的木屑刮的他俊脸生疼! 我里个去啊,一刀劈个粉碎?好歹给我剩条腿吧,这不科学?! 白玉堂只觉得冷汗湿透重衫,终于记起这人是他结义三哥徐庆,他连忙大吼道:“姓徐的,你先停手,我有话说!” “你说啊!”徐庆口中说着,手中大刀却越来越重,“我看你这次怎么说出朵花儿来!” 这是好好聊天的节奏吗?敢不敢让五爷我取了兵器来公平比斗?! 白玉堂欲哭无泪,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得罪了这鲁莽冲动的主,只能左突右冲,寻机离开花厅去拿他的刀剑。 柳青见白玉堂如此狼狈,卸了一条桌腿前来助阵。这时,又有两个大汉跳入战圈,一人员外打扮,另一人五短身材,两人脸色都阴沉得可怕,武功也不在徐庆之下。 较矮那人一进来就架住徐庆的大刀,看向白玉堂的目光却很是不满。那员外身法诡秘,也没见怎么招架就飘到柳青身后将他擒拿,虎目含威,瞪得白玉堂心神一凛。 他们是一伙的,他不是对手!得逃! 白玉堂眉头一皱,脱下身上淡青大氅撕成两半向三人抛去,趁着几人恍神的功夫,使出如影随形冲出了花厅。 “可恶!叫这小子跑了!”徐庆提刀欲追,却被躺在地上的柳青伸腿绊了一跤。 矮个儿把他扶起来,望了望白玉堂消失的方向,叹了一口气,“后面是松江岔子,水流湍急,又有漩涡。咱们没有老五过独龙桥的本事,怕是追不上了。” “哼!”员外提起柳青,一脚踢出窗外,“他跑不远。” 白玉堂凭本能冲到后山,撑着膝盖气喘如牛,这都什么事儿啊?他想起来了,那两人是大哥卢方和二哥韩璋,这里是他家陷空岛……可是,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们要这么下死手追杀他…… 不管怎样,还是先跑吧! 片刻功夫,白玉堂已经站在岸边,能帮他离开的独龙锁已经断了,粗长的铁链如今只剩下两个环扣,孤零零地挂在铁桩上。 要不要这么玩我…… 白玉堂几乎想要仰天长啸,又担心引来卢方他们,实在憋屈得很。正在他懊恼的时候,芦苇丛分开两边,一条小船慢悠悠地划了过来。 “船家,划过来,快划过来!”白玉堂大喜,连忙招呼船家过来,“你渡我过去,我加倍付你船钱!” “成啊,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船家大爷挺好说话,长篙一点,载着五爷就走。 小船实在太小,两个人站在上面很是危险。白玉堂连忙蹲下身子,尽量不去看那雪白的浪花——即便出入梦境之海无数次,他依旧不喜欢那种巨浪没顶的感觉。 穿过山间,水流浅浅平缓,白玉堂悄悄松了一口气,盘膝坐在船头,默默搜索脑海中的记忆。 卢方、韩璋、徐庆……陷空岛的三位当家,也是自己结义的兄弟。相比之前只偶尔出现在旁人口中的白家、白锦堂,他白玉堂终于有了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有了关心自己的人。可惜啊,这些……现在似乎也都没有了。 白玉堂叼着一根芦苇,有些郁闷,他将自己的记忆搜了个底朝天,仍旧未能找到三人追杀自己的理由。资料中,这三人都是一诺千金的绿林好汉,而且极为珍惜结义手足。出现这样撕破脸皮的情况,大概只有…… 只有白泽琰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吧。 白玉堂吐掉芦苇梗,像是要吐出心中积郁已久的怨愤一般。每次都是这样,脱离梦境并不能让梦的世界暂停活动,他的潜意识会在梦中找寻值得出手的对象,等待本体的降临。 所以,他似乎又在无意识中捅了马蜂窝了。 白玉堂撇撇嘴,上次是挑了迷人湾的七星水寨,引来了数百名水鬼追杀,若不是展昭突然出现,从旁相助,他大概要吃好大的亏。 这次呢,为什么展昭没有来?他这可是连结义兄弟都给得罪狠了啊! “小老儿还有事先走了,五爷您自个儿漂着哈~”就在他愣神的时候,那船尾的老大爷哈哈一笑,扔了长篙一头扎进了水里。 “喂!喂喂!你要去哪里?!”白玉堂大吃一惊,忙跳起来一把捞住长篙,差点栽倒水里去了。 什么渔夫船家,这分明是个圈套!白玉堂横握长篙四下张望,他就不信船家只会把他扔在这里没有后手。 流水潺潺,四周鸟语花香,小船上的青年眯起好看的桃花眼,侧耳细听水流的声音。 之前没能仔细思量,那小厮跟船家称呼的都是“五爷”,追杀他的卢方、韩璋、徐庆却只有三个,还有一个是谁呢? 四爷……四哥…… 四哥? 难道会是…… “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水底炸开,顿时将小船掀了个底朝天,白玉堂狼狈地跌入水中,手忙脚乱扒住一块船板,看着那个游向自己的人,又惊又喜。 蒋平仿佛灵鱼入海,拨开朵朵浪花,一眨眼的功夫就出现在白玉堂面前。 “哟,老五,又犯事儿啦~”穿着水靠的男子一面踩水一面俏皮地摸了摸两撇小胡子,“要四哥帮忙么?”这不像白玉堂认识的那个人,但又确实是蒋平,即使现实世界的他从未流露出这等轻松的表情,这也是他的四哥,那个为了他……最终死去的人。 “四……四哥……”白玉堂忽然觉得心头堵得慌,有什么东西不可抑制地涌出,又酸又辣,让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哈!”蒋平可不管他有没有走神,他“唰”的一声钻入水中,渐起一片水花。 白玉堂微微一惊,正待找寻之时,忽然脚下一沉,瞬间被拖入水中。他猛烈地挣扎起来,却在那双有力双手的压制下呛了好几口水,在他神志昏沉之际,耳边再次传来蒋平戏谑的声音:“老五啊老五,不是哥哥我不帮你,可谁让你惹怒了大哥呢?不过要我说,你对那展昭做的事儿也太不地道了……” 什么……展昭…… 白玉堂又呛了一口水,不可置信地陷入了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走原著风,不知道有多少人喜欢~ ☆、第四章 南侠 水…………好……好多水…… “老四,这小子怎么还没醒?” 谁……谁啊……粗旷的嗓门儿……吼得人头疼…… “别着急啊,他呛了好些水,等我帮他控出来~” 呕…… “好了好了水吐出来了,看,老五醒了!” 眼前忽明忽暗,有什么东西在他眼前晃动。白玉堂疲惫地睁开眼睛,就看见蒋平笑眯眯地伸出两根手指,冲他道:“来啊老五,这是几?” 滚! 白玉堂没好气地打开他的手,有些咬牙切齿:“好,好,好个病夫,真是淹得好啊!” 蒋平闻言,灿灿地收回手退到一边,脸上还是那促狭的奸笑。 嗓子眼儿好像还有水没呕出来,白玉堂费力地翻过身干呕了几声,终于找回几分力气。 “白玉堂,你可知错了!” 一抬眼,好家伙,花厅正中央的座位上坐着大爷卢方,韩璋、徐庆分别站在他两旁,三双饱含怒意的眼睛让白玉堂更加莫名其妙——他到底做啥事儿了?!三位哥哥都这么生气了,四哥你怎么还笑得出来啊…… “我是真的不知道啊……”白玉堂抬手扶额,虽然这是大实话,可大哥他们会更生气吧。 “轰——” “还死鸭子嘴硬,臭小子!”卢方果然暴怒,一掌劈碎了茶桌,“你闯入皇宫惊动圣驾,还将那三宝盗来,你小子是想让全岛的人都给你陪葬吗?!” 韩璋也皱着眉头说:“老五,我等习武是为了除暴安良,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就是!”徐庆也接口道,“闯了皇宫也就算了,可那展昭没什么对不起你的吧,你把他关在通天窟中,害的他……” “展昭他怎么了?!”一提到那个人,白玉堂顿时精神起来,难怪他这次没有来,竟然是被自己关起来了。 “展某无事……有劳几位哥哥担忧了。” 白玉堂扭头一看,那扶着门框面带病容的人,不是展昭又是谁?看到自己,那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一双乌黑的眸子还是那样充满灵性。那少见的虚弱让他忍不住问道:“展昭,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样差?” “哼!你还好意思问?!”一个身着锦衣长袍的青年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人,不满道,“你差点害死他!” “不过风寒而已,哪有那么严重,丁二哥别吓唬人。”那人好脾气地拍拍青年的手,又冲着白玉堂安抚地笑笑,肯定道,“我没事,别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虽然还不知道通天窟是什么,但白玉堂莫名觉得那就是一个阴冷潮湿的深坑,所以……他才会害得展昭生病。 “哎展兄弟你怎么下床了,还敢站在门口吹冷风!丁兆惠你也由着他乱来!”蒋平连忙帮着他扶展昭进屋,拣了个背风的位子让他坐下。 白玉堂眯起双眼,这锦衣人……似乎是隔壁茉花村的丁家老二,他怎么在这里?啊不对,他……他不是被自己关起来了吗? “咳咳,卢大哥,展某真的没有大碍了。”展昭告了声得罪,声音有些沙哑,“您就原谅白五爷吧。” 白……五……爷……白玉堂有点不高兴,之前明明说好了叫“玉堂”的!可以想到“自己”对这人可能做过的事情,他又能说什么呢。 “展弟你啊……”卢方叹了一口气,低头又瞪了白玉堂一眼,“五弟,还不向展兄弟赔罪。” 我到底做了什么啊…… 白玉堂已经不愿再想,他只希望赶紧完事儿,好让展昭回去休息。 演武厅中话还未说完,那边小卢珍就带着丁兆惠的双生兄长丁兆兰把白泽琰藏起来的三宝找了出来。 “叔喂,对不住啊。”卢珍满面歉疚,小心翼翼看了他爹一眼,又垂下了头。 白玉堂看着侄子手中的包袱,顿感无奈,一面模糊的镜子,一个脏兮兮的瓦盆,还有一个睡了怕是会得劲椎病的瓷枕——这就是所谓的三宝啊?没有尚方宝剑,好歹来块御赐金牌啊~ “没啥,我的错。”白玉堂这句话一吐出来,演武厅中的人都明里暗地松了一口气——好歹这祖宗认了错,再不会胡闹了吧?! 展昭还像之前那般温和地笑着,然后在白玉堂炙热的目光中晕了过去。 “哎呀呀,就说这不听话的小子撑不住吧,看把自己弄成了什么样子!”卢夫人一面气吼吼地施针,一面又嘱咐白玉堂把刚熬好的姜汤给喝了,省的病了又要麻烦她。 “唔,辛苦大嫂了。”白玉堂三两下喝干净碗里的东西,辣得直吐舌头,“猫儿怎么样了?”原来展昭已经受封变成了“御猫”,难怪自己会因为名号之争,前往京师找他晦气。 “哼!”卢夫人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别再折腾他就没事了。” 听的此话,白玉堂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根本就不是他干的好么,啊不,也确实是他不对…… “得了得了,晃得我眼花。你要是闲的没事干,就去厨房盯着展昭的药,可别过了火候。” “得令!” 出了门,陷空岛四位当家一位少当家,外加茉花村的两位员外,一共七双眼睛一齐盯着他,唬得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白五爷踉跄了一下。 “五叔,展叔叔没事吧?” “老五,大嫂怎么说?” “白玉堂你不许再胡来,我们兄弟就住这儿先盯着你了。” …… 吵得跟几百只鸭子似的,白玉堂懒得一一回复,笼统说了句“没事了,大嫂还在诊治,我去熬药。”排开众人离开,走了几步又转了回来狠狠搂住了蒋平。 “四哥,再看到你,真好。”他低声说完这句话,大步离开。 蒋平一脸莫名其妙,不可置否地耸耸肩,摇了摇手中的羽扇:“既然大嫂还忙活着,咱们也别打搅她,不如留下阿珍传话,其他人干自己的活儿去吧。” 所以,当白玉堂回来的时候,门外已经空无一人,推门而入,展昭也醒了过来。 那人靠在隐囊上,随意披了件衣服,原本苍白的脸上因高烧显现出些血色,乌溜溜的眼睛格外闪亮:“白兄。” 白玉堂支支吾吾地点了一下头,坐到床边犹豫着要不要喂药。 “莫要小瞧展昭,不过是场风寒罢了。”展昭就着他的手喝完药,笑眯眯的打量着有些不安的人,“三宝的事……其实也没什么。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展某都会和白兄一起进退。” “猫儿,谢谢你。”白玉堂才不是在烦恼这个,不过还是感谢展昭的付出,“我不会再闹出什么。你放心好了。” “嗯?”展昭正要躺下歇息,闻言又支起身子仔细打量着白玉堂,盯了他半晌,忽然笑道:“是你吧……玉堂……你终于回来了。” 嗯哼?!白玉堂只觉惊讶:“你……认得出我?”难道这就是展昭从来不会在梦境中消失的原因?他果然是独一无二的。 “从一开始就都是你啊。”展昭笑着躺下,把自己埋进厚实的被子里,“只不过那个你比较固执己见,而且不太好说服罢了。” 嗯?这时什么意思?白玉堂忽然觉得自己要学的东西还有好多。 展昭的病好得不算快,卢夫人每次诊脉之后都会皱着眉头叮嘱白玉堂好一会儿,深怕这位爷一个不高兴,又折腾出些什么幺蛾子。 可是,令他们惊讶的是,白五爷跟转了性子似的,日日煎药喂药,事事以展昭为主。天气不错的时候,两人还能小小比试一场——即使只是唇枪舌剑,也足以让白玉堂满足了。 “奇怪,他俩的感情什么时候这么好了?”徐庆远远望见大树底下神色欢愉的两人,很是纳闷。 “有什么好奇怪的。”韩璋不以为然道,“这才是正常的样子。大哥,是吧?” 卢方赞许地点点头:“嗯。对了,那个柳青还在请求入岛吗?” “理他做什么,听说还是个庄主,我看也是个糊涂蛋。要不是这小子蜇蛰蝎蝎,迷惑老五,还送些个惹事生非的进来,咱们根本就不会跟展兄弟有误会。”徐庆握着拳头说,“要不是大哥你拦着,老徐我早就把他揍个半死了!” “胡闹。”卢方淡然处之,“他是金头太岁甘豹的徒弟,惯用蒙汗药酒和五鼓鸡鸣断魂香。黑狐狸智化曾说此人还算有些侠义心肠,只要无碍五弟,咱们远着些就行了。” “大哥此言不虚。可惜啊……”一直没说话的蒋平摇了摇羽扇,一脸高深莫测。 三人相视一眼,默契地转身就走——都知道他喜欢捉弄人,说话藏半截必定是不会吐露出来了,何苦为难自己。 不说就不说,憋死你! 蒋平望着三位哥哥离开的背影,啼笑皆非。“好吧,你们不想听,我也就不提了,还是自己辛苦点盯着吧。”他轻声自语,“可惜啊……此柳青非比柳青,大意不得啊。” 夕阳西下,微风徐来,空气中已经带有一丝寒意。 远处,白玉堂似乎将什么东西披在展昭身上,两人一同起身回屋。两人转过身后,那蓝色的身影忽然挥了挥手。 蒋平微微一愣,点头笑道:“看来你是知道了,不愧是……南侠啊……” 羽扇轻摇,蒋四爷摸着自己两撇小胡子离开了,右腕上一串略带焦痕的金属链条在夕阳下闪闪发光。y 作者有话要说:好想换工作啊…… ☆、第五章 汴梁 因为担心包大人,展昭只在陷空岛待了不到五天就决定返程了。卢夫人拗不过他,只好制了些丸药让他随身带着,免得路上颠簸失了调养。 “嗨大嫂,这玩意儿你给他还不如给我。”白玉堂抓过药瓶塞自己怀里了,“你见过劳碌猫会闲下来照顾自己的么?” 蒋四爷闻言乐了,斜着眼睛瞧他:“小展不会照顾自己,难道你就会了?这么大人了还是个毛毛躁躁的性子,以后该怎么着哟……小展你看哟~” 展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去接四哥的话,只是冲着几位岛主抱拳一礼:“哥哥嫂嫂放心,展某不会让白兄弟有事的。” 卢方点点头,微微挥了挥手:“去吧,老五就拜托展大人了。” “起帆——”随着一声响亮的吆喝,陷空岛的大船扬起风帆,金色的阳光洒满船舱。白玉堂看着船头那个湛蓝的身影,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知己相伴,快意江湖。梦中的生活如此惬意,真令人沉醉。 现实中的他无父无母、孤苦伶仃,唯一相交相知的蒋平也死在了不明的事故之中。而在这里,他有自己的家,有了会对自己发火却也真心疼爱的兄嫂。最重要的是,这里还有他喜欢的人…… 这里有展昭,他喜欢的人。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展昭如此特别,因为他恋慕他,他的潜意识不想让展昭消失。所以,展昭他……会一直在吧……会吧…… “白兄……白兄?” 白玉堂回过神,对上展昭有些担忧的双眼。 “怎……怎么了?” “我们到了啊~” “啊?哦……”白玉堂抬头,一座古朴庄重的城楼出现在自己眼前,城门上“汴梁”二字清秀灵动——这是一千多年前宋朝的国都。 闲暇之时,白玉堂也曾想象过这座和汴京一脉相承,后来却消失在战火中的古城。如今,隔着厚重的岁月,他终于在梦境之中来到这钟灵毓秀的所在。 把守城门的小兵似乎跟展昭关系很好的样子,见到他回来都热情地打招呼。 展昭笑着答应抽空和他们一起喝酒,这才牵着马追上前面的人。 “你终于来了。”白玉堂望着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的口吻有多么怨念。 展昭好脾气地笑了笑,顺手牵过白玉堂那匹“澡雪”,和自己的“墨云”一起前行。走了几步见白玉堂没有跟上来,蓝衣青年偏头一笑:“还不走?” “来……来了……”白玉堂心神一荡,不由自主地跟上了他。 后世闻名遐迩的开封府其实就是一间不大的院子,白玉堂仰头看了看门上斗大的字迹,莫名觉得有些心慌意乱。 “展昭……” “何事?” “你……你把我绑起来吧。” 展昭瞪大双眼,看着这个耀眼得好似太阳一般的男子,他是如此的骄傲自信,却又如此……如此通透。 “请罪就要有个请罪的样子。”白玉堂有些别扭地别过脸,“五爷我也不是小气的人,向来说话算话。” “这……好吧。”展昭了然一笑,从马背上拿出一捆绳索,三两下就将白玉堂的双手缚住,“如此,委屈玉堂了。” 白玉堂微微挣了一下,觉着绑缚太松,又让展昭绑紧一些。展昭见他兴致颇高,只得由着他。守在门口的衙役们对视一眼,默契地闭上嘴巴,对两人的动作视而不见。 “展大人回来了,包大人在书房等着你呢。”一个衙役抱着文书,指着后院的方向对两人说,“公孙先生也回来了。” 白玉堂跟着展昭点头示意,一面走一面感叹包大人御下有方——这种见惯不好奇,好奇不八卦,八卦不显眼的本事,陷空岛还要学习好多年呢。 穿过月门,进入内院,一位年轻俊朗的书生迎了过来,那人头戴淡青儒巾,穿着一件白底绣有青竹的长袍。他笑盈盈地走过来,暖如春风,轻如飘絮,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公孙先生!”展昭眼神一亮,舍了白玉堂快步上前,“先生,展昭回来了。” 公孙先生?白玉堂蹙眉,这人难道就是开封府大名鼎鼎的二品师爷公孙策吗? 可是…… 这人看上去不过双十年华,怎么可能是多年来协助包大人执掌开封府的人呢? 公孙策温和地笑着,好像没有看到院子里还有另一个人似的,只是侧耳听着展昭轻声诉说这段时日的事情,不时应和几句。也不知他们聊了些什么,那温文尔雅的人眉梢一挑,终于看见了站在院中负荆请罪的人。 “白玉堂。”公孙策慢条斯理地说,“久仰大名……我们等你很久了。” 诶? 白玉堂莫名觉得背后一凉,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公孙策随手折了一根竹枝缓步走来,只轻轻一挥,捆缚在白玉堂身上的绳索立时散落。 “走吧。”他扔掉竹枝,也不理会白五爷目瞪口呆的表情,自顾自地离开了。 “猫、猫、猫儿!你家师爷会功夫?!”一鞭断绳,又没伤到自己,这需要多么深厚的内力,又需要多么精准的眼力呀。这,这真是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做出来的? 展昭没有答话,只是笑着跟上公孙策的脚步。白玉堂无奈,这猫笑得这么神秘,到底是为了嘛呢? 直到三人的身影都消失在廊院之后,院中侍立许久的衙役们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哈哈哈展兄弟又跟公孙先生一起捉弄人了!” “可不是哈哈,你们刚才看见那白玉堂的表情没?” “哎呀他还问'猫猫猫儿,你家先生会武功吗?'哈哈哈哈,公孙先生这招真是百试百灵,无一失败啊,上次那个谁来也是这样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开封府前院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咳咳,你们适可而止啊!”张龙走了过来,捡起地上盘了一圈的绳索,仔细端详那整齐的断口,“这白玉堂是有几分真本事的,能糊弄一次就很了不起了,赶紧把绳索收走。” 好吧,期待下次还有得玩~ 兜兜转转这么长久,白玉堂还是来到了开封府,见识到了那位大名鼎鼎的青天大老爷——包拯包大人。 这位包大人比想象中要瘦,肤色也没有传闻中那么黑。只是……白玉堂看了一眼在包大人左手边落座的青年,心中难免吐槽:跟你同年的公孙先生还清俊得好似才抽笋的嫩竹,包大人你顶着一身中年发福、灰不拉几的皮囊压力不大么? 答案,显而易见。 “有劳先生。”开封府府尹的嗓音浑厚有力,“展护卫也辛苦了。” “大人客气了。” ?! 怎么声音不对?白玉堂蓦地抬头望去,方才那个年轻俊雅的公孙策去哪里了?这个布衣蓝衫的中年美大叔又是谁?! 那人轻轻捋了捋一把长须,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这……仔细一看,这人跟刚才的公孙策有八分相似,看上去就是他无疑啊! 白玉堂扶了扶快脱节的下巴,没头没脑地蹦出一句:“猫儿,你家先生是妖怪么?” “你才是妖怪!你全家都是妖怪!”一阵华光淹没了清瘦地美大叔,片刻功夫,白衣书生再次出现在几人面前。 见此情形,展昭也忍不住别过脸去,握着剑鞘的胳膊可疑地抖动着。 “哈,公孙我早告诉你别这么玩了。”包大人捋着胡须笑道,“白义士受惊了,公孙先生早年师从老聃贤者,习得一身非凡的本领。其中一项就是能在过去和现在的自己之间转换,偶尔会吓到别人。不过,这一本领他只在亲近的人面前使用,看来他很看好你。对吧,公孙?” 公孙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刷——”的一下又变回中年美大叔,转身出了房间。 “好了,都别笑了。”白玉堂也觉得有些郁闷,这种匪夷所思不合逻辑的事情……梦中还出现的少吗?他开始反思自己下潜前是不是看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才让公孙策具有如此诡异的属性。 诶,等等…… “老聃贤者?”不会是我想的那个吧…… “啊,听说那位老先生名讳上李下耳。怎么,玉堂你认识?”展昭笑够了,顺手沏了三杯茶。 李……耳……这特么不是老子么……先秦时候的人居然收一个宋朝的徒弟…… 这是什么鬼?! 武侠变科幻,科幻变历史,历史变奇幻。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是梦境的制造者,白玉堂绝对怀疑,冥冥之中是不是还有一个他们不了解的人,用一双上帝之手,开了一个莫名其妙的脑洞。 当然,这种事是绝对不存在的。 之前的表现太白痴了!我才是梦境的主导好不?! 所以,当白玉堂跟随包大人从皇宫中回来的时候,他已经能做到无论公孙策以何等面目出现在他面前都面不改色了。 “看,他接受的很快。好像一点都不吃惊。”公孙策靠在廊柱上,这次他多罩了一件翠绿的纱衣,“这次没有错吧。” “一直都没有错啊。”展昭好脾气地笑着,“从一开始就是他啊。” 公孙策斜了他一眼,转身进屋,一句似轻还重的话语飘了过来。 “我们倒没什么,但你不同。小展,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那一段,嗯,是脑袋不清醒的时候写的。清醒之后觉得也没啥,啊,大概是被笔下的人物吐槽了吧^_^ ☆、第六章 决裂 快乐的日子总是度得飞快。 这天,白玉堂像之前一样,陪着终于从皇宫大内出来的展昭巡街。午时将近,他正想着该拖这只猫去哪里觅食才好,整个世界忽然一闪,大地莫名抖动了一下。 白玉堂猛的伸出手,抓住展昭的胳膊站稳身子,用力闭合了一下双眼。他看见细小的气泡正从脚下的青砖间钻了出来,缓缓上升——是上浮的征兆!是了,今天已是他潜梦的第二十七天,差不多是他能控制的最长时间了。 “玉堂?”展昭扶住白衣侠客,到一边的小摊坐下,“你脸色不好,是身体不舒服吗?” 白玉堂皱着眉,身上的冷汗一层层的逼了出来。他不敢说话,感觉自己一开口就会吐出一条湿哒哒的金鱼,只能极力压制这种烦闷的感觉。 要走了吗?可他还有好多好多的话要和猫儿说…… 展昭沉吟片刻,轻声问道:“你……是要回上面去了吗?” 白玉堂抬头,瞪着双眼看向展昭。他觉得非常不可思议,梦中的人怎么可能知道自己的真实来历? 展昭温和地笑了:“那……你就去吧。” 不!白玉堂摇了摇头,他还想和展昭一起吃饭,这是他等了好久的机会啊! 从地面升腾起来的水泡越来越大,也越来愈多,整个汴梁都被晶莹透亮的泡泡淹没了。可惜这等神奇的景象只有他白玉堂一个人能够看到,远处传来隆隆的潮水声——时间快到了。 白玉堂抬手拨开漂到展昭官帽上的一个水泡,满脸心不甘情不愿,为什么不能再久一点呢?! “去吧。”展昭笑着俯身过来,柔软的唇瓣在白玉堂的嘴角轻轻点了一下,“我等着你。” “噗!”白玉堂惊讶地瞪大双眼,果然吐出了一条红白相间的金鱼,那鱼儿甫一离开就浮空游向展昭,在他的鼻端摆动自己漂亮的大尾巴。 笨蛋,耍什么耍,人家又看不到! 白玉堂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轻盈起来,他在缓缓上升,不,应该说是上浮…… 猫儿……白衣青年已经飘到了屋顶的高度,周围人流如织,热闹依旧,却没有人注意到那衣袂翩然若飞仙的风姿。 “哦对了,这个你收着。”展昭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从身上找出一个锦囊,往上抛入白玉堂的怀中,“展某今日刚领的俸银,这不算是你自己的东西,可以应应急。” 说完他也不理会白玉堂呆滞的表情,顺手将面前的金鱼捧在手心,挑起嘴角:“这个就先留在我这里啦~” 迟来的浪头狠狠砸下,手捧金鱼的展昭、破旧的小吃摊、人来人往的朱雀大道,繁华热闹的汴京城都在瞬间远去,捕梦师白玉堂又一次像往常那样,独自一人在潜意识的海洋中沉沉浮浮。 真是美梦易碎啊! 白玉堂回味无穷地舔了舔嘴角,又按了按怀中那个硬疙瘩,心中暖洋洋的——不管展昭知道些什么,又是从哪里知道的,他永远都会站在自己这一边,不是吗? “咕嘟——咕嘟嘟——”细小的气泡围了过来,在白玉堂面前组成“-520”的字样,他了然一笑,这次潜梦并不太深,520的深度已经足够稳定了。只是……不知道现实世界又过去了多久…… 似有强光破开眼睑,刺得人脑袋发昏。 “拿开!”白玉堂迷迷糊糊地挥手,好像打中了什么东西,那刺眼的东西终于移开了,他揉着眼睛坐起身来,没好气的嚷道:“什么玩意儿,眼睛都要被你照瞎了。” “你终于醒了。”柳青的声音有些疲惫,“都睡了三天了,还好我当时没有走远……” 手背上的点滴被拔掉,贴上一块ok绷,一双冰冷的手在白玉堂身上游走,将他身上的电极导管一一除去。 白玉堂忍着阵阵恶心,慢慢睁开双眼,熟悉的摆设闯入眼帘——他自己的卧室,看来有人把他送回了家。他用力眨了眨眼,有那么一瞬间竟然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房中睡了一个午觉,还是真的潜入汴梁,和展昭一起度过了一段愉快的日子。 肚腹上似乎有什么沉甸甸,软乎乎,又暖烘烘的东西在颤动。白玉堂揭开被子,看见一块拳头大小的浅红色的“面团”软趴趴地扒在自己的肚皮上。 这是什么? 他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哪个奇怪的东西——触感细腻,感觉好极啦! 一双带着塑胶手套的大手伸了过来,一把抓住浅红色的“面团”,塞进了一个金属外壳的小箱子里。 “按照规定,你不能触碰自己的作品。”柳青锁好箱子,递过来一瓶营养液,“喝了它。” 白玉堂接过来一饮而尽,和之前许多次一样,营养液的味道永远那么感人,让人不想再尝第二遍。 “这是我的梦?”他感觉喉咙很不舒服,声音沙哑难听。白玉堂闭了闭眼睛扣好扣子,微微一笑:“原来这就是我的梦啊,它真可爱~” 可爱?这不像是白玉堂会说的话……柳青手下一颤,看了那个小箱子一眼,果断转移了话题:“你饿不饿?我去给你做点吃的吧,想吃什么?” “不必了。”白玉堂穿好衣服,进了洗手间,在床上躺了三天,他觉得自己都要发霉了。 不一会儿,里面就传来花洒放水的哗哗声。 觑见门缝底下透过来的光影,柳青愣了一会儿。他看看有些凌乱的床铺,苦笑着转身收拾起自己的工具箱。他很想帮白玉堂收拾房间,很想触碰那还有余温的被褥,可是……他不敢。 在这个恍若天神的男子面前,他觉得自己卑微得好像一粒尘土,他能在对方潜梦沉睡的时候尽情享受难得的福利,却不敢在他醒着的时候放纵自己的情丝。三天前的那次争吵——或者说是他单方面的倾诉——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 可是白玉堂……他……那人……却毫无反应,连一个丝愤怒的眼神都没有,这能说明什么呢?柳青深深叹了一口气,他根本没把自己的爆发当一回事儿,他根本……不在乎他! 那他在乎什么呢? 柳青下意识地看向装了白玉堂梦境的匣子,他在乎这个吧……在乎,那个人? 水声停了下来,门一打开,一阵柠檬的清香夹杂着水汽用了出来。白玉堂赤果着上身,只穿了一条阔脚长裤。大概因为刚洗过热水澡,他的脸色比之前红润了许多,头发上的水滴积聚起来,顺着发梢滴落在地上,也渐落在柳青的心田…… 一股莫名的邪火涌上心头,柳青赶紧扭头闭上双眼,心中早已惊涛骇浪——这样一个人!这样的吸引人!他在不在乎我有什么关系?只要我在乎他就好了! 白玉堂好像没有注意到柳青的异样,径自摘下门边的干净毛巾擦头发:“你怎么还没走?” 柳青清醒过来,悄悄松开紧握的拳头,强自镇定地说:“我见你……还没吃饭……” 白玉堂挑眉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待会儿就去吃,谢谢你送我回来。” 柳青并没有因为白玉堂的疏离而灰心丧气,反倒有些开心,像现在这样有反应就好,有反应总比无视他要好得多。 “玉堂,我知道咱们之前有些误会,你不想理会我,但有些话我还是得嘱咐你。”柳青坐下来,把小箱子抱在怀中,“你这次潜梦很特殊,按照常理,服用药物期间是无法潜梦的。” 白玉堂自顾自的整理房间,他之前已经提请更换监察员,想必结果很快就会下来。监察院一向偏向捕梦师,问题解决之后,他和这人不会再有交集,因此,他没有必要理会最后的聒噪。 “你潜梦的时候我查看了你的药品箱,医生给你的药都没开过封。还有冰箱,里面都是咖啡、啤酒和垃圾食品。玉堂,规律饮食和谨遵医嘱是培养健康梦境的必要条件。你这样作息不定会造成严重后果,生成的梦境也会带有严重瑕疵。所以……”柳青扬了扬手中的小箱子,“这个小家伙得进行二级检测,以免携带致命病菌……” “不要它就还给我。”白玉堂的眼中冒出了火焰,这是展昭第一次送与自己的东西,没想到要受这些锉磨。 “这是不可能的,作者不可以保留自己的梦境,同源梦境离太近会造成爆炸。” “……” 二十年前,一位捕梦师创造了一对双生梦境,这在梦境极度匮乏的当时是非常罕见珍贵的,多一个梦境能安抚多少人啊。可是,人们还来不及欣喜,响铃的两个梦境就开始共振,最终……引发了爆炸,将一栋高楼夷为平地,在场的人无一人幸免。 至此以后,监察院定下了规定:捕梦师不得捕捉不稳定的梦境,避免上浮时梦境分裂。此外,研究员还发现同一位捕梦师创造的不同梦境也存在不稳定地因素,因而不得放在同一个区域之中。 一位捕梦师,只要还拥有捕梦的能力就不能保留自己的梦境,可是倘若失去了捕梦的能力,保留梦境还有什么意义呢?白玉堂自嘲地笑了,如果他再也不能见展昭,所有的纪念物也就失去了它的价值。 “……” “你需要休息,还有心理辅导。”对方的沉默让柳青更有把握了,他肯定地说,“这些都不用你操心,我会帮你弄得妥妥当当。”只要你听我的话就行。 “说完了?”白玉堂冷冷一笑,拉开了房门,“说完就请吧。” “玉堂……”监察员抱着小箱子站起来,感觉好像有些不对,“你……” “出去。” “好吧,那我先回去,你好好休息。”干脆利落的语言让柳青弄不准是哪里出了问题,他走出屋子,一手撑住正要关上的门,小声说,“如果你真舍不得这个梦境,我会想办法,让你在分配前再看它一次……” “不必。”白玉堂冷峻的面容好似寒冰,“你心中的那点子想法,永远都只是想法。” ?! “白……” 话未说完,门就“砰”的一声合上了。 柳青正愣愣地看着闭合的大门,咬了咬唇,决定先回去再另做打算。等他把金属箱交回监察院,输入工作记录的时候,忽然听到联络器“叮咚——”一响,一条信息跳了出来: “系统信息:解除监察员柳青(编号:csm914)与捕梦师白玉堂(编号:asm275)组队申请通过,新组队将于三日后生成,请勿在此期间潜梦。” 手中的文件散落一地,柳青的脸色顿时惨白得如同死人一般…… “白玉堂……你……你不能这么对我……这不公平……”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标题有没有吓一跳呢?应该没有吧^_^ 好啦,甩掉柳青这个狗皮膏药,不过…… ☆、第七章 夜魅 附骨之疽从来都不可能轻易祛除,白玉堂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锁好房门离开了家。 出了楼道,转到物业处打了声招呼。值班的老师傅年纪大了,耳朵不太好使,电视声音开得老大,也没听明白白玉堂不是外出旅游,就随口说了句不必再给他们带特产云云。 白玉堂摇头笑了笑,才出小区大门就看见门房师傅的老伴提着一蓝子果蔬一摇一摆地回来,照例又被塞了俩大苹果。 “小白啊,有段时间没看见小蒋啦,啥时候一起来大婶家喝汤啊?”老太太硬拉着青年回去吃了一大碗面条,还把沉迷于电视剧的老头子给数落了一顿。 白玉堂指尖微颤,放下筷子抹抹嘴道:“正想跟您二老说呢,这边生意不好做,四哥他搬到别的城市去了。” “搬到别处去了?怎的之前一点音信儿也没有?”老爷子侧过脸,“别是有啥为难事儿把?” “没有的事。”白玉堂举手做投降状,“真有什么,我难道不会帮忙吗?” “说的也是。”注意力再次转回到电视上。屏幕上,年轻的队长正在和好友做最后的告别。 “原来是这样啊……我还当他太忙,没时间过来。”老太太纳闷地收拾碗筷,“走也不说一声,小没良心的……” “走得太急,来不及道别,让我替他说声抱歉……” “哼,既然这样,这份烧麦就给你了。”老太太拎出一个便当盒,塞到白玉堂怀里,“好了,我知道小白你也忙,去吧去吧,别再老婆子这儿打转了,完事儿了记得来吃饭。” 白玉堂拎着硕大的便当盒站在街边,不知道该露出怎样的表情。 那一次,也是从老太太家蹭饭出来,他抱着一大盒私房烧麦,跟在晃晃悠悠地蒋平身后。 “玉堂啊……”蒋平似乎走累了,随意地靠在一棵光秃秃的树旁,点了一支烟,“老欧一家,是很好的人,多走动走动吧,毕竟……” 这就是蒋平留给他的宝贵“遗产”——热闹,人气儿,还有那如同家人一般,不求回报的善意。 白玉堂的记忆里从来都没有父母的模样,寻常人家司空见惯的事情,在他看来就像做梦一样。当他意识到自己具有潜梦的能力时,也曾想过他有什么样的亲人,他们又会如何生活。 他的母亲一定是一个温柔多情的女子。她也许有一家自己的书吧,每天下午三点,那里都会有一群沉浸在书海之中的年轻人,他们热烈的讨论着什么,感染了身边的每一个人。她会抱着也被吸引的宝贝在一旁微笑,轻轻问孩子几个问题,毫不吝惜地夸奖他。等到夕阳下,书吧关门,她和儿子一同坐在外面的台阶上,看着那个从车上迎下来的男子,一起回家。 他的父亲一定是一个英俊潇洒的男人。他大概工作很忙,旁人休息的时候,他多半是在加班的,可是,一但他不那么忙了,就一定会陪伴家人。他会扶着婴孩的手,教他学走路,会在男孩儿以为已经会骑自行车惊喜大笑的时候悄悄放开手。他会和少年一起熬夜看球赛,在心爱的球队进球时欢呼雀跃,也会在发现儿子忘记写作业的时候严厉的批评自己,然后坐在一旁监督自己一一完成。 他还应该有个哥哥,明明大不了几岁,却像是个小大人一样。他会一脸严肃地同父母争取参加弟弟家长会的资格,在老师诧异的目光中,以小家长的身份一本正经地和她吐槽“如何才能让我愚蠢的弟弟认真学习呢?”高智商会跳级了不起啊!他会在父亲亲吻母亲的时候,无奈的捂着额头,拖着懵懵懂懂的小弟往外走,还念叨着什么“少儿不宜”,却在关门的霎那,调皮地眨了眨眼睛,还冲着爸爸竖起大拇指。 他也许还有个妹妹,那是一个刚刚出生的,红彤彤软趴趴的小姑娘。他浑身僵硬的大哥捧着襁褓站在母亲的床边,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好像捧着整个世界。而他则踮起脚尖,拽着哥哥的胳膊,小声要求也抱一抱妹妹,不出意料地收获卫生球两枚——小祖宗别拽了啊,胳膊已经僵硬了好么!给你抱给你抱,别摔了啊!!! 他试着在梦境之中勾画着这样一家团聚的场景。 然而,毫无意外都失败了。他无法看清任何一个人的脸,也无法触摸到他们——自始自终,他都是一个旁观者。 所以,在梦境一次又一次地崩裂之后,他再也不渴望那注定得不到的东西,没有得到,也许就不会失望。 昏暗的灯光下,那棵树已然枝繁叶茂,树下淡淡地烟草气息却早已散尽。也许那时候,蒋平就知道:终有一天,白玉堂还得一个人继续前行。即使如此,他也希望,他曾有过的坚持和热情能送去一丝人间的暖意。 可是四哥啊,你知道吗…… 在体会过那种完全属于自己的炙热之后,怎会有人舍得放手,回到这冷清的世界? 所以,还是算了吧。 白玉堂再次回望来时的灯火,就这样吧,再会无期。 心事重重的他提着东西往前走,完全没有注意到不远的角落里,一双探究的眼睛缓缓沉入死寂的黑夜。 跳下班车,穿过两条黑漆漆的小巷,白衣青年终于在宵禁之前敲响了那扇斑驳的大门。开门的老修女虽然有些惊讶,但在看清来人之后,仍然笑着引着人进去:“有段时间没看到你了,大家都很想念你。”这是一所教会和政府合办的疗养院,安置着那些早年为国出力,伤病后却无人照料的人。 白玉堂点点头,把便当交给修女:“嬷嬷先忙,我自己来就好。”他推开门,打量着自己和蒋平曾经借用过的房间——两张简单的木板床,粗木制成的床头柜上摆着一对陶制小杯,那拙劣的花纹一看就是小卢珍的作品。 随手拿起一只掉个个儿,杯底果然刻着几个大小不一的字“祝白叔叔平安卢珍”。 平安么…… 不知道那个乖巧的过分的孩子现在怎样了…… 白玉堂扫了一眼挂钟,微微皱眉,已经很晚了,明天再去孤儿院不迟。 才从梦境中浮上来,白玉堂本以为自己会彻夜难眠,没想到一沾到枕头就睡着了,一夜无梦。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打在窗棱上的时候,白玉堂已经绕着疗养院的外墙跑了一圈了。迅速冲了个澡之后,白玉堂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小卢珍住的孤儿院离疗养院不过十来分钟的路程,进门的时候,孩子们正排着队准备吃早饭。 “五叔!”卢珍见到思念许久的亲人,飞快地冲了过来,一头扎进了白玉堂的怀里,“这么久了,我好想你!” 白玉堂顺势将他抱了起来,对赶过来的生活老师点点头,带着小侄儿离开了食堂。 “五叔,你能待多久?!”卢珍坐在青年的身边,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瞅着他。 “尝尝点心,刚出炉的,冷了就不好吃了。”白玉堂无法回答,只得指了指一见面就塞入孩子怀里的点心盒子引开话题,心中并不好受——那男孩儿瘦小得不像个七八岁的孩子。 卢珍眨了眨眼,乖巧地轻声道谢,捡了块糕点送入口中,只吃了两块指头大的糕点就不吃了。 “怎么吃这么少,再吃两块杏仁酥……” “刚才喝了碗粥,已经吃饱了。”卢珍把点心盒子盖上,垂下眼睑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怎么了?”白玉堂不太擅长哄孩子,他有限的脉脉温情还是蒋平耳提面命灌输的——对待小孩子要有耐心,更要学会倾听。 孤儿院中的孩子大多是敏感的,小卢珍迟疑了一会儿,问道:“四叔他……是不是不会再来看我了……”他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瞬间面无表情的人,咬了咬唇继续问道:“四叔……是不是死了?” “谁跟你说了些什么?”这不像是一个孩子能够知道的事情,白玉堂皱起了眉头,“珍儿,告诉五叔,你知道些什么?” “没有人告诉我,没有人!我看到电视了!”卢珍的垂着脑袋,缩着肩膀,好像一只受伤的小兽,“电视上说,说那楼烧着了,有人……有人烧死了……” “珍儿……”白玉堂轻轻搂住那孩子,尽量让自己温和一些,“你四叔他……只是去了一个很遥远的……唉,是啊,他死了。” 面对这样一个早熟通透的孩子,讳言生死反倒过于矫情。 细瘦的胳膊死死搂住他的腰部,胸口那贴着毛茸茸的小脑袋的地方,有什么温热的湿润正一点一点浸渍开来,沉甸甸的压在心头。白玉堂搂着不住颤抖的孩子,抬头望向天际,有咸酸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头,逼得他微张双唇,深深吐息。 “五叔不哭,珍儿会很乖,我不会离开五叔!我会一直陪在五叔身边的!五叔也别离开我!”卢珍猛地抬起头,微红的双眼有如深潭,“五叔你答应我,答应我吧!” 孩童突如其来的话语让白玉堂心头一暖,他摸了摸孩子的背脊,微笑着哽咽道:“好,五叔答应你。” 作者有话要说:今年清明不发刀啊,不发刀啊,不发刀~ ☆、第八章 下潜 之后的两天风平浪静,柳青大约是受到了监察院的警告,并没有在找上门来继续纠缠,这让白玉堂省心不少。 在和新的监察员约好见面时间之后,白玉堂搬回了寓所,一到家他就删除了门禁系统中柳青的虹膜记录。 “你家看起来真小。”身着蓝色长裙的娇俏女孩儿嘟着嘴,踮起脚尖试图往系统中录入虹膜,却怎么也够不着,“哎呀!门禁系统也不够友好,这么高……” 白玉堂扫了她一眼,挪了张矮几过去,小姑娘诧异地挑了挑眉毛,拷贝完虹膜后飞快地跳进门来,围着收拾屋子的高个儿青年打转。 “你又怎么了?难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这么好看?”白玉堂有些不耐烦,这种活泼外向的监察员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没、没有……”小姑娘盯着白玉堂的脸看了一会儿,小声说道,“果然像柳青说的一样温柔啊……” 怎么又是柳青?白玉堂有些不快,好在小姑娘很快转移了话题:“哦对了,忘了说,你上次的作品已经通过检测了,过几天就会参加拍卖会。听说那个作品质量上乘,监察院觉得可以拍出个高价呢~” 拍出高价?白玉堂忽然觉得心情更不好了,那可是展昭送给他的礼物啊…… 猫儿……展昭…… 很久没见到他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白玉堂想着,脚下忽然晃荡起来,冰冷的气息迎面扑来,夹杂着海水特有的苦涩灌入喉中。白玉堂心头一喜,潜梦的信号竟然来得如此及时,他让那人等他太久了。 “庞小蝶。”白玉堂喊着那个女孩的名字,忍着一阵强过一阵的晕眩往卧室走去,惊喜来得太突然,令人措手不及,“我要下潜了。” 仿佛身处波涛汹涌的大海,脚下的甲板随浪起伏,从未体验过的眩晕猛烈地撞了过来,让人四肢发软。白玉堂死命稳住脚步,抓着床柱把自己拖到床上,眼前忽明忽暗,海藻的咸腥充斥了鼻腔。 光线越来越淡,视野越来越窄,黑暗降临前,白玉堂终于看见年轻的监察员飞速赶来,一丝兴奋涌上心头,这次又会有怎样的奇遇呢? 再次睁开双眼,一阵眩晕欲呕的感觉猛得袭来,激得人不得不又闭上眼睛。 什么鬼,这种难以言说的感觉…… 白玉堂只觉得天旋地转,勉强睁开眼却什么都看不清,周遭的绰绰人影令他烦闷欲呕。自己的地盘有什么不能做的,他便真的呕了出来…… “白玉堂!” 一双手将他扶了起来,似有人正往他嘴里喂了什么,那又酸又涩又苦又腥的味道直冲囟门,令晕眩的人顿时清醒过来。他倚靠在展昭怀里,那猫正拿药碗灌他呢,怎么回事?! 展昭瞪着一双泛着血丝的猫眼,见他醒转僵硬地勾起嘴角,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你……你终于、醒了。” “猫儿……昭……”甫一开口,嗓子就一阵撕裂的疼痛,连带着胸口都有些闷痛了。白玉堂又试着动动胳膊,好像生了锈一样,简直不是自己的了,不禁忍着疼开口问道:“我……我这是怎么了?” “别乱动,你中毒了。”展昭似乎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端着药碗的手又凑了上来。 “别,能不喝么?”白玉堂嫌弃的扭过脸,“我中毒了?” “不成,这是祛毒的药,公孙先生说必须全喝掉。”猫大人的脸色阴沉得厉害,“你刚才吐了很多血。” 白玉堂瞟了他一眼,探头往地上一瞧,果然看见一小滩未干的血迹,仔细一看那殷红的血色中好像还有墨绿的细丝在蠕动,看上去好不诡异。这是什么奇葩的梦境,怎么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不由自主地摇头往后缩,不要不要就不要,这太诡异了! 他还待再问,一片阴影忽然压下,柔软的双唇顺势附上,味道古怪的汤药一下子被展昭渡了过来——似有一道雷光从天灵冲入,沿着脊背直冲尾椎,白玉堂顿时觉得自己精神百倍,好像能立马跳下床去快跑三圈。 “真麻烦。”展昭把空碗放下,擦了一下嘴角溢出的药渍,像是在抱怨,又像是松了一口气,“都醒过来了还要不肯好好喝药,良药苦口利于病不知道么……呃,你怎么啦?”他看着白玉堂呆滞的表情,又有点担心了。 “猫儿,再来一次。”白玉堂指了指自己的嘴,眼睛亮了起来。 “什么再来一次?这会儿的药都喝完了,你还想再喝一碗吗?公孙先生说了不可……唔!”展昭猝不及防地被白玉堂搂住,一个酸涩的吻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印了下来。 多日的憋屈和苦闷,醒来的错愕和惊惶,都在这一吻之中化作恬淡与宁静——怀中就是他的整个世界,又有什么能比这更重要呢?那双牵引自己走出昏暗的手慢慢抬起,停留在后背心脏跳动的所在,两颗紧贴在一起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 “咳咳——” 低哑的轻咳惊得两人连忙分开,只见中年美大叔公孙先生背着小药箱立于门前:“咳咳,咳咳咳,我可是敲过门了。展护卫,学生让你来是照顾病人的。” “呃是,展昭知错,谢先生教诲。”猫大人脸红得跟煮熟的虾子似的,连忙拿起一旁的碗往外走,“我去厨房里熬药……” “喂,猫儿!”白玉堂还想打个招呼,可展昭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一眨眼的功夫,房里只剩下他和公孙策相看两厌。 “精神不错。”公孙策帮白玉堂诊完脉之后点了点头,“看来你的毒确实没事儿了。” “我什么时候中的毒?”白玉堂撑着床沿坐起来,扯过外袍披在身上,“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和往日不同,来到梦中世界已经有好一会儿了,白玉堂却没能接收到任何回忆碎片,这让他有一种摸不着头脑的感觉。 公孙策斜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收拾起医箱来:“此事说来话长。数日前,京中出现了一位‘幽冥天子’。” “幽冥天子?”这是什么中二的自称,白玉堂忍不住撇撇嘴,“听着就不像是什么好人。” 公孙策微微一笑,可不是么……坐着八人抬的轻纱软轿,带着一队吟梵歌撒花瓣的随从,专拣午夜时分出来游荡,就差在脑门儿上贴块白布,上书“我是坏蛋”几个字了。 这种“奇葩”开封府每年都要遇上几个,往往用不着展昭出马,一队捕快就能请他们回去整理仪容。可令人意外的是,正当王朝马汉准备带人下场的时候,白玉堂忽然出现了。 “你说我跟踪了这群蛇精病……啊不,这群人很久,还在你们打算抓捕他们的时候出手截人?”白玉堂指着自己的鼻子,瞪着公孙策。这不科学!如果真是这样,怎们他醒来之后没有一点印象? 脑仁忽然一阵刺痛,白玉堂脑中闪过了几幅画面:涂着拙劣妆容的男子一掌震飞了拿人的官差,他拦住了打算上前的展昭,自己冲上去了。他被一掌拍飞,昏迷前只看见展昭惊惶得令他心痛的眼神。 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好像有点印象了。”白玉堂揉着额角,“展昭他没事儿吧?” “怎么可能。”公孙策看白痴似得横了他一眼,合上药箱的盖子,“头不晕了就来议事厅,大人等着问你话呢。” 说是问话还真就只问了三句话: “白义士你身体好了么?” “幽冥天子还认得吗?” “今晚他们还会出现,你跟展护卫一起去没问题吧?” 真是简单粗暴,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还能怎么做?当然是收拾家伙,跟着展昭一起上了。只是,开封府怎么就转了性子似的这么着急?!肯定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所以,当白玉堂猫腰埋伏在得月楼二楼的牌匾后面的时候,他忍不住用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展昭:“猫儿,你家大人是不是知道这‘幽冥天子’是谁啊?这么急匆匆地叫咱俩来抓他。” 展昭盯着路口拐角的地方,漫不经心地说:“大人并不知晓他的真实身份,你才是。” “什……什么?”白玉堂扭过头,“我知道?这怎么可能!我今天早上才知道有这回事儿,怎么可能知道这个中二病的真实身份呢?猫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嘘——”展昭握紧长剑,“你看。” 朱雀大道的尽头凭空出现了一支队伍——数对面敷金粉的童子脸上挂着诡异笑容,手提花篮边走边撒花。他们后面是几对拄着仪仗的宫装女子,这些女子的脸上也同样眼神空洞、笑容诡异。 笑的太假了,还不如面无表情呢! 队伍很长很长,回环往复,仿佛无穷无尽,白玉堂甚至觉得自己看到了好几对一模一样侍从走了过去。 梦境越来越诡异了!搞这么大的排场,正主呢?那个幽冥天子在哪里?白玉堂皱了皱眉,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打算吃几粒稳定剂。 “别。”展昭按住他的手,“还不是时候。” 他的声音飘渺而悠长,仿佛从极为遥远的地方传过来一般,听不真切。可他明明,就在自己身边啊? “猫儿?” “来了。”声音忽然又真实了许多。 一台八人大轿终于出现在道路尽头,轿子如公孙先生所言,四周仅以轻纱作围,中间端坐的那人影影绰绰,看不清面目。 “装神弄鬼!”白玉堂率先从得月楼上跃下,长刀一指,直取轿中人的首级。激扬的剑气掀开了帷幔,一张熟悉之极的脸露了出来。 “怎么是你?!”白玉堂连忙卸掉刀上的力道,险而又险地擦过那人的脸颊,“颜查散?!” ☆、第九章 旧友 颜查散被抓住了。 这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但让白玉堂不明白的是,自己为什么会认识颜查散?他脑海中完全没有他的相关背景,有的只是“这个人是颜查散”这个事实罢了。 因此,等展昭将犯人收监,吩咐牢头小心照料之后,看到的就是一只特大号的白耗子,蹲在监牢外面画圈圈的场景。 “玉堂,你这是怎么了?”展昭挨着他蹲下,伸出一只手贴上那人的额际,然后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白玉堂拨开他的手掌,有些不乐意道:“猫儿你干嘛呢?” “看你有没有再烧起来啊。”温度好像有点高,也许他应该再去找公孙先生讨一副退烧药。 “傻猫,这哪能量的准!应该这样!”白玉堂也不画圈圈了,一手撩开额前的碎发,贴了上来,为了防止展昭逃跑,另一只手还揽上了他的后脑勺。 眼前这人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紧贴着的额头也微微发烫。 “哎呀,我怎么觉得是你烧起来了?”白玉堂笑得开怀,见展昭抿抿唇,撇开他的手站了起来,便也直起身子道,“怎的猫儿,你害羞啊~”那人虽然转过身去,却连耳尖都烧得通红。 “白玉堂,别用脏爪子碰我的头发,展某刚洗浴过好么。”展昭整了整头发,果不其然抖落几缕黑土。 白玉堂讪讪地收回爪子,有些不好意思,赶紧转开话题:“嘿猫儿,我是怎么认识颜查散的你知道吗?”他真的一点头绪都没有,脑海里仅有“这人是颜查散”这一个概念罢了。 “你记不得倒也平常……”展昭看了他一眼,往后院走去,“因为认得颜查散的人,是金懋叔。” 金懋叔……这是何人? 金懋叔、金懋叔……金、懋、叔……嗯,等等!锦毛鼠?! 原来如此,白玉堂忍不住捂脸,这么简单粗暴的化名,大概又是待机的那个搞的鬼吧。唉,什么时候他才能变成完整的自己呢? “那金懋叔可了不得啊。”展昭平和如故,眼中约莫有些笑意,“穿了件零碎蓝衫便往人书生那里凑,吃得精细又挑嘴,鲫鱼必要一斤以上的活鱼,酒非得是那陈年女贞陈绍。” “嘿嘿,嘿嘿,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嘛,我也就在吃食上讲究点了。”白玉堂笑得憨厚,沾了尘土的手到不知在哪里蹭干净了。 “是呢,你是讲究。可吃得穷书生盘缠用尽,典衣当袍就不厚道了啊。诶,你这……”展昭停下脚步,转身就看到白玉堂脸上一脏兮兮的老鼠爪印子。他叹了一口气,随手扯了这人进屋。 白玉堂被展昭安置在屋内的条凳上,看着他拿了盆儿出去,又很快端了盆水回来:“猫儿,你这是干嘛?” 展昭取了一条没用过的帕子浸入盆中,捞出来拧得半干,递给他道:“擦擦脸,再洗个手。白玉堂,展某怎么觉着你跟之前大不相同了。”说好的洁癖呢? 果然有点傻,白玉堂总算回过神来,忙去洗了脸,又凑到展昭身边催他继续说下去。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金懋叔吃了人家几日大餐之后,到底过意不去,取了自己的银子让颜查散还旧账,并赎回典当之物。”展昭也不以为意,就这残水梳洗一番。之后,重新揉搓了手帕,拧干后晾在横架上。 “不止这么点事儿吧。”白玉坐在桌边,单手支着下颚看展昭收拾房间,“他们后来是不是聊了写什么?比如……诗词歌赋,文章哲学……” “也不尽然。”展昭身形一顿,神色间似乎有些尴尬。见那人一脸好奇的模样,展昭挑挑眉毛,笑道,“这是你要我说的,可别后悔~” 嗯?怎么有点不好的预感…… “白兄与颜查散也是有缘。”展昭斟了两杯茶,撂了一杯在白玉堂面前,自个儿搬了张凳子坐了对面,“那颜查散带着书童上京赶考,路过祥符县便投奔了姑父柳洪家,打算在姑父家温习功课,顺带也提一提同自幼结亲的表妹柳金蝉的婚事。不想他姑父续娶的夫人冯氏早想让自家内侄冯君衡娶了柳小姐,好谋取柳家庄的钱财。” 白玉堂眨眨眼,见展昭面前的茶杯空了,忙给他续上茶水:“猫儿,喝口水慢慢讲。”心下却狐疑,讲了这么会儿,好像跟自己没什么关系。 展昭似乎看出白玉堂所想,端起茶杯轻抿一口道:“说来也是你的不是,颜查散家资并不丰裕,之前为招待你闹得盘缠用尽、典当衣物,又担心你食宿不周,竟去信央那柳洪借银子周转。柳洪本就有些嫌贫爱富,这下更加嫌弃颜查散,便默许冯均衡来家中相看柳小姐。”谁知道啊,白五爷不是打秋风,而是在试探书生是否可靠,后来还硬跟那人拜了把子。 “后来呢?”白玉堂有些头疼,“柳金蝉不会也嫌贫爱富吧。” “那是自然。”展昭摇头道,“金懋叔将颜查散打扮一新后径自离开,把个朴实的书生撂在了蛇蝎姑侄面前。他二人见颜查散才貌双全,便想从柳小姐跟前下手,冯君衡逼迫不成失手掐死了柳氏,转而诬陷颜查散窃金杀人。” “那颜查散必定是一力担下罪责。”白玉堂轻叩桌面,神色慎重,“呆子迂腐,怕是担忧柳小姐名节有损,才出此下策!” 嗨,这迂阔的书生!这人都死了你还顾念她的名节,自己的名声该怎么办?又不是你的错! “玉堂勿忧,柳小姐并未死去。”展昭轻叹,果然如此。 白玉堂愣了一会儿,忽然脑海里灵光一闪而过,有些口吃地指着自己道:“该、该不会是我救了她吧!”见展昭微微颔首,白玉堂逼出了一身冷汗,喃喃自语,“天呐,被掐死的要救活就得……”就得做人工呼吸和心外按压啊……触碰了那傻书生妻子的身体,还不会酿成孽缘啊! “猫儿你快说后面怎么样了!”白玉堂忙抓住展昭的手,催促道,“快说啊,我不会有什么烂桃花吧!”虽然这柳金蝉无辜可怜,但能入他眼的人,只有展昭一人!他绝对不要和任何人扯上关系!哪怕是在梦中! 展昭瞟了一眼老鼠爪子,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莫怕。玉堂你忘了你身怀绝世武功,内力深厚了吗?” 哦,对哦,这是一个有武功的世界。 白玉堂慢慢放开展昭的手,觉得呼吸顺畅了许多。 展昭安抚性地一笑,继续说道:“柳小姐活过来后,被柳洪软禁了。金懋叔连夜救她出来,还带着她和颜查散的书童雨墨一起上开封府喊冤。” “金懋叔之后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了吧……”白玉堂扶额,用膝盖想想都觉得不可能。深夜闯人家女孩子的闺房,还好柳金蝉只对颜查散情根深种,还好这只是个梦境,还好这梦境中的世界没那么纠结。唉…… “确实还好。”展昭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茶,“他只是飞刀传书,让包大人用心查案罢了。” 用心查案……这几个字展昭说得很轻,可白玉堂敏感地察觉到他心底的不悦——展昭视包大人如师如父,怎么会允许有人威胁到包大人的安全。 “猫儿我错了!”白玉堂站起身来,果断一低头,“我不该这么对包大人,我这就去找大人赔礼道歉。” “呃,白玉堂!”展昭看着他风风火火地背影,半晌只得耸耸肩,饮干杯中的茶水,也离开了房间。 无论金懋叔,还是白玉堂,怎么都这么冲动呢?都不听人把话说完的啊…… 展昭摇头叹息,背负双手缓步走向了公孙策的小院子。 公孙策正在捣药,见到展昭进来点了点头,略作示意:“白玉堂没事了?” “多谢先生关心,已经无大碍了。”展昭坐到中年美大叔身边,拿过另一个药钵碾捣起来,“那边呢?” 公孙策摇摇头,捣了半天才叹了口气:“没有多少时间了。” “别担心,会没事的。”展昭温言劝慰,他手中力道不小,很快便帮公孙策准备好药材,“就要结束了,我们都会如愿以偿。” 一道华光划过,公孙策变成清俊青年的模样,他的左手缠着厚厚的绷带。青年仔细地调配着药物的比例,将它们全部全部倒入一个青瓷钵盂,又兑入了适量冰糖蜂蜜搅拌成糊状。等到药糊糊搅拌均匀,公孙策取出一把匕首。 展昭看着公孙策解开绷带,再次划开掌心,将鲜血滴入药钵,眉宇间有些怜悯:“先生,值得吗?” 那伤口极深,想来是极其疼痛的,公孙策却面无表情地包扎好左手,连眼皮都没动弹:“换了白玉堂,你说呢?” “值得。”展昭微微一笑,看着公孙策重新变回中年美大叔,微微拱手道,“是展昭失言了,情先生见谅。” 公孙策摆了摆手,左手的绷带再次消失不见:“我这边还撑得住,你还是担心一下自己吧。依你看,白玉堂这次能待多久?” “不知道。”展昭取来炉子上煨着的汤药,递到公孙策嘴边,“应该能等到解决那幽冥天子。” “幽冥天子啊……”公孙策啜着汤药,看向远处,“不知道官家这次是什么态度啊?” 展昭神秘一笑:“这个嘛,大约是包大人需要操心的事情了。” “哦?” 这厢,书房里正批复公文的包拯有些纳闷,他看着低头请罪地锦毛鼠,狐疑道:“白义士说的是之前颜柳两家之事?” “是,此事是在下莽撞,特来向包大人请罪。”白玉堂的姿态摆得极低。 “可是本府并不记得有什么‘飞刀传书’啊?”包拯捏着毛笔想了一会儿,忽然恍然大悟,挑眉叹息道,“想来是那天晚上的事情了。” 嗯?好像跟猫儿说的不一样。 包拯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轻声说道:“那晚你送颜柳氏去客房之后,又来书房找展护卫秉烛夜谈,不知为何……不知为何被小展揍了个鼻青脸肿……” 他记得那时候,一向好脾气的展昭追着白玉堂满院子跑,那人也不敢还手,只能抱头乱窜。 “真是活力四射啊~”包拯嘿嘿一笑,有些骄傲地挑挑眉毛,“现在本府总算知道原因了,小展果然……”果然对我最好~ 白玉堂冷冷地看着得意洋洋的包大人,忽然很想再“飞刀传书”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过度章,欢迎新朋友,久见啦老朋友~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碾子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章 谜团 白玉堂回到卧房的时候,展昭还没有回来。他脱了外袍,扯了靴子,把自己往床上一扔,趁着没人,梳理起自己的思路来。 众所周知,梦境是很难控制的。 新手捕梦师面对数量庞大、错综复杂的信息,完全无从下手,只能任由自己被梦境吞没,醒来之后完全不记得自己曾经做过梦。这便需要监察者进行引导和照料,为此,监察院整理出了一套相对安全的训练模式,帮助新手捕梦师锻炼控制能力。 可是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之后,他们也仅能做到在梦境保持冷静,并意识到自己身处梦境罢了。要知道,哪怕是身经百战、技艺娴熟的捕梦师也很难完全控制自己梦境的走向,更不用说在梦境之中有所得。 由此可见白玉堂的强大,他是少有的具有强大天赋的捕梦师,六岁起就能畅游梦海,八岁时就能在梦境中有所斩获。他梦境的稳定性和连续性几乎无人能及,更能随自身喜好修改梦境的速度。 不过稳定的另一面是单一,他的梦境情节单一,很少出现多个个性鲜明的人物,因而他能得到的梦境晶体也偏小,辐射能力有限。 对于这种事情,白玉堂虽然不苦恼,却也不怎么满意。他一直希望能勾勒出家人的模样,单一扁平的梦境怎么能提供这样的可能呢? 还好有了展昭,展昭是他梦中出现的第一个丰满的人物,他引出了白玉堂梦境中极为美好的一部分。因为展昭,他有了家人,有了伙伴,甚至前所未有过的拥有了信念——他终于有机会触摸到曾经渴望的一切。 突破了瓶颈之后,他的收获居然能有这么大。这才过了几天,梦中的他经历竟然就这么丰富了。梦中时间的流逝虽然没有这么夸张,却也远比现实世界迅猛,梦境中那些意料之外的惊喜足以让他沉溺。 这次潜梦虽是在意料之中,却也有些仓促。本以为还需要和新的监察者磨合两天,白玉堂便没有上报新的工作计划,当然这些以前也不需要他操心——柳青还是有优点的——现在么,庞小蝶毕竟刚刚完成培训,很多地方还需要人提点。唉,如今只希望她能照料好自己的躯体吧。 “玉堂你回来了,大人他怎样了?”展昭很快回来了,身后跟着公孙策,那人的手上还端着一盅汤药,隔得老远都还能闻到那股药味。 “听小展说你有些发热,我就顺手煎了一副药,你赶紧趁热喝了。”公孙策将托盘递给了展昭。 白玉堂忙跳了起来:“猫儿,公孙先生,我已经好了,可以不用喝药了!” “哦?你刚才不是还发热来着吗?先生的药是苦了点,但良药苦口利于病嘛。”展昭端着药盅靠近,“玉堂,你可不要讳疾忌医啊。” 什么讳疾忌医,那妖怪书生就是想苦死我罢了。觑见公孙策看好戏的脸色,白玉堂知道症结所在之处,忙双手合十做告饶状:“拜托,猫儿,我真好全乎了,你就饶了我吧。”早知道就不该逗这只薄脸皮猫,要逗也不在这猫窝里逗,连个帮他的人都没有。 可是白五爷啊,就算去了陷空岛,帮展昭的人还是比帮你的人多啊,你忘了隔壁茉花村虎视眈眈的丁氏双侠吗~ “那药就先搁着吧,待会儿再喝。”大约是看出某人的不乐意,展昭笑了笑,顺手将托盘放到桌上,请公孙先生入座,“大人那边还有事情,劳烦玉堂先陪公孙先生坐一会儿了。” 他歉意一笑,转身离开,还顺手带上了房门。 白玉堂略显惊讶地看着公孙策,印象中,这位开封府的主簿先生比包大人还难得讨好。 “白义士,在下有事情想请教。”公孙策拱了拱手。 “公孙先生但说无妨,如有帮得上忙的地方,白某义不容辞。”白玉堂忙站起来侧身避过。笑话,就算不是为了展昭,他敢受这一礼吗? “好,希望你能时时刻刻记得这句话。”公孙策坐到桌边,给彼此都到了一杯茶,“我们所有人的命运,都掌握在白义士你的手中,是么?” 白玉堂有些不自在地笑了:“这……公孙先生,白某不明白你的意思……”怎么办?!这是他潜梦多年从未遇到过的事情,梦中人竟然触及到梦境的实质?!而且不止一人! 想到此处,不大的小屋忽然猛烈抖动了一下,鼻尖似乎能闻到潮水的咸腥。 “白义士来自何处,小展和我都心知肚明。”公孙策将茶水推到白玉堂面前,“饮些茶水,放宽心。开封府不会做卑劣之事,小展更不是会出卖朋友的人。”他抬眼看了面色不愉的青年一眼,勾勾唇角,“哦,更不会出卖心上人。” “呃……借先生吉言。”白玉堂依言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嗯,公孙策说得没错,展昭不会害他,他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如此,公孙策就直言了。”公孙策见他如此厚脸皮,倒也不再绕弯子,“你可有听说过庞统这个人?” “庞统?”白玉堂皱眉将脑海中的人物比对了半天,并没有找到这个人是谁。 “也许在你那个世界,他不叫这个名字。”公孙策忙补充道,“在你那个世界,他也许换了名字。” 或者应该说在梦境中,那个人没有使用相同的名字吧。 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像白玉堂一样骄傲,连名字都不愿意改一改,哪怕是在梦境之中。 “嗯?他竟然不是和你们一样的人吗?”白玉堂有些吃惊,而每个捕梦师的梦境都是封闭独立的,自己梦中的人物公孙策居然能够认识梦境之外的人? 等等,联想到公孙策自由切换年龄形象的本领,穿越梦境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个,你换个样子试试。”白玉堂犹疑着开口,“这个你知道的名字没用,另一个你呢?也许有别的线索。” “有道理!”中年美大叔闻言恍然大悟,忙闭上了双眼。华光从足下生起,没过发冠之后露出清俊的面容。青年没有睁开眼睛,只是用指尖轻轻敲打桌面,过了一会儿,他缓缓吐出一个名字:“庞……元英,你听说过吗?” “庞元英?!”白玉堂豁然起身,一惊之下带倒了圆凳,“你要找的人叫庞元英?!” 清俊青年也惊喜起身:“你认识他?!” 认识?!怎么能不认识……他曾经他们那个世界最伟大的英雄啊。 庞元英,或者说庞统,是久负盛名捕梦师,也是唯一一个因为稳定供给而被军丨方招纳的捕梦师,每一座军丨营都有他至少一座结晶。在科技发展因为文学艺术而停滞甚至倒退的当今,梦境结晶能影响人的情绪,让人类保留人性,不至于沦为野兽。越是强大的捕梦师,创造的梦境结晶越是有强大的影响力。 不同于白玉堂梦境的小巧,庞统的梦境宏大而壮阔,只要一个梦境结晶就能确保一个军丨团的人情绪稳定,他人的则需要至少十个。在战场上,庞统能振奋精神,鼓舞士气——这可是军丨队的神兵利器。 庞统是捕梦师中级别最高的,他的梦境结晶一度控制了周围数人的情绪。这令军丨方欣喜若狂,如果能借此打造一支不惧生死的铁血军丨队,该是多么伟大的成就。 当然,这是在“惊梦”之前,惊梦后,所有的美梦都变成了噩梦。 即便最厉害的捕梦师也不能永远保有潜梦的能力,大多数捕梦师会逐渐失去制作梦境结晶的能力,变成比普通人稍好一点的,能够做梦的人。他们在梦境中出生,在梦境中成长,最后也会在梦境中安然离世。 惊梦则不同,惊梦的捕梦师会能力尽失,不仅再也不能潜梦,甚至不能靠近自己曾经的梦境结晶,他们不得不借助其他人的梦境结晶而生活,以避免作者和作品之间共振引发的爆炸。 庞统的情况则更糟糕一些,他的梦境结晶在惊梦之后发生了剧变—— “什么变化?”公孙策已经冷静下来了,变回中年美大叔的他似乎多了一层莫名的……哀伤。 “我也不知道,军丨方封存了所有消息。”白玉堂有些沮丧,“但庞元英没事儿,他依旧受到严密的保护。”就在……就在孤儿院附近的那所疗养院……四哥经常带他去借宿的疗养院…… “保护?”公孙策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冷笑了两声,“他们还会保护庞统,难道还他身上还能榨出什么价值?” 这个……白玉堂皱眉,公孙策显然知道什么,或许说自己的潜意识知道些什么,只是他后来忘记了。 “公孙先生,庞元英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白玉堂试探着开口,梦境的边缘他从来不去触碰,如果公孙策真的是自己潜意识的表现,“他和颜查散之事有关联?!” “谢谢你告诉我他的下落。”公孙策笑了,可那笑容却比哭更难看。他端起桌上的药盅,缓缓站起身来,“白玉堂,你真的,非常幸运。” 幸运?这什么意思?白玉堂搔搔后脑勺:“能别打马虎眼吗?”怎么一个两个说话都绕圈子…… “不是我不愿意说,而是这里不能说。”公孙策微微抬头看了一下窗外,“这里是你的世界,却不完全由你自己控制,去找庞统吧,告诉他颜查散的事情。然后替我……” 公孙策眸中水光一闪而过,他扯了扯嘴角,挥手将药盅泼了过来:“抱歉……” “喂喂,公孙先生你做什么?!”白玉堂躲闪不及被泼个正着,顷刻间,眼前的场景荡起一圈一圈涟漪,变得不真实起来。 是上浮的征兆! 怎么可能,明明还有数天的时间,怎么现在就要离开了?! 晃动的镜像中,他看见展昭推门而入,神色既惊讶又了然。那人伸手扯下发带,连同带子上的玉石一块儿塞入他的掌心。 “猫!怎么回事?!”白玉堂已经站不住脚了,同样悲伤的两人在他眼前崩碎,紧接着,数丈巨浪迎头打下! “替我说一声,说一声,一声……我……我爱……” 不知是谁的声音穿过了水幕,传入汪洋大海,最终消失的无影无踪。 “猫——!”白玉堂深呼一口气,猛地从床上坐起,耳畔立刻传来东西被带倒的声响,手背也随之一痛。 “白玉堂你醒啦!呀!怎么这么不小心!”庞小蝶蹦蹦跳跳地跑进来,见白玉堂跑了点滴,连忙过来做紧急处理。 白玉堂猛烈地喘息着,看向没有受伤的左手——那里有一块软软地暖暖地事物。 展昭…… “哎呀,你怎么把它拿起来了!”庞小蝶处理完伤口,又来处理新生的梦境结晶。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将梦境晶体捧入试验箱,白玉堂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 在那一瞬间,他差一点儿涌起冲动,想要将展昭搂入怀中。如果抱住那个最珍贵的宝贝不放手,他是不是,是不是可以将温暖也带回这个冷冰冰的世界? 不,他舍不得,也赌不起。 他害怕那人变成试验箱中毫无生气的梦境晶体,再也不能和他在一起。白玉堂从未如此清醒的意识到,他和展昭生活在两个世界,不可能共同生活在他的世界中。 白玉堂狠狠捶了一下床铺,惊得庞小蝶一跳。 第一次做检察员的小姑娘又跑了过来,帮他检查身体:“白玉堂你干什么呢?怎么这么不珍惜自己!” “庞小蝶!”白玉堂握住她的手,沉声道,“帮帮我,我要见你哥哥一面。” 作者有话要说:《少年包青天》和《包青天》中都有公孙策,所以就设置他是一个很特殊的人,比猫大人还特殊。 ☆、第十一章 庞统 “你知道我是谁?”年轻的女孩儿看向自己的捕梦师,怔了一会儿又笑道,“是了,我用的是真名。” 白玉堂翻身下床道:“你能让我见见他吗?”惊梦后的庞统住进了疗养院,虽然远离了媒体的关注,却也不是旁人能轻易见到的。 庞小蝶依旧有些恍惚,她摩挲着装有梦境结晶的小箱子,半晌才开口:“你们为什么还不肯放过他呢?他只不过做了一场梦罢了啊。” “你说什么?”白玉堂没听清楚她说什么,“能带我去见庞元英吗?”。 “好。”庞小蝶理了理头发,笑得有些勉强,“你先去洗漱一下吧,睡了这么久,身上肯定不舒服。去吧,等你回来,我会让你见到他的。” 潜入疗养院并没有遇到想象中的阻碍,庞小蝶晃了晃探视卡就把白玉堂领了进去。 “诺,人就在里面。”庞小蝶替他打开门,自己却没有进去的意思,“我在这里等你,快去快回。” 白玉堂看了她一眼,暗自提高了警惕,他还记得当时庞小蝶惊讶下一闪而过的惶惧——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情,传言中的庞元英可是一个非常重视家人的人。 难道,庞元英在“惊梦”之后发生了什么变化,让亲妹妹都害怕?说起来,庞小蝶为什么会成为监察员呢? 依照规定,捕梦师的直系亲属是不能进入监察院的,虽然庞元英已经不能再潜梦了,庞小蝶的加入也不完全符合规定。 果然,甫一进入病房,白玉堂就察觉到周遭空间产生了一丝极为细小的波动——如果不是见过公孙策的变化,他也无法辨识出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玉堂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往里面走去,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室内的布置。这里看上去并不像病房,反倒像是一间私密的卧室——除了从天花板垂下的冷色布缦,房里空空荡荡地,没有其他的摆设。 撩起布缦往里走,白玉堂终于走到房间的一隅,宽大的四柱床的帷幔微微拉起了一角,床上隐约可见一个凹下去的身躯。 “庞元英?”白玉堂站在床边迟疑地开口,侧耳倾听,他只能听到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庞元英,我是白玉堂,有人让我带来口信,你……你醒着吗?” 帷幔后面依旧没有回应。进来的时间已然不短,白玉堂皱了皱眉,拱手到了一声:“失礼了。”他轻轻掀开帷幔,才看了一眼就蓦然瞪大双眼,后退了好几步。 哪里有什么庞元英,那床上躺的分明是一具早已死去的白骨。 “庞小蝶,你哥哥他——”白玉堂转身就走,看着白骨干枯灰败的模样,庞小蝶难道不知道吗? 然而令人惊讶的是,他找不到房门的位置了。离开四柱床已经有好一会儿了,白玉堂竟然一直没能走出房间,帷幔重重叠叠的飘荡在面前,遮蔽了视野的同时也有意无意地限制了他行动的方向。 这种诡异的场景,好像做梦一样。 嗯?! 做梦?!难道,难道这里并不是现实世界?! 白玉堂停下脚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作为一个捕梦师,他天生便能捕捉梦中的信息,辨别梦境和现实更是基本素养。 可这里真的是梦境吗?如果是的,他又是怎么进入梦境的呢? “庞小蝶!庞小蝶?!”梦境和现实必然得有一个节点,只要找到它就能出去。 “庞元英?!是你对吧,你一直都在是不是?!庞元英,我是白玉堂,你出来啊!”呼唤了很久都没能得到回应,白玉堂皱眉思索片刻,计上心来。 “庞统,我有公孙策的消息。”话音方落,平地风气。白玉堂只觉得脚下一空,一股大力裹挟着自己飞起。狂风吹得他睁不开眼睛,他只能用手护住头部,又尽力收束四肢蜷成一团,以求平安。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股力量蓦然消失,他被狠狠地掼到地上,生痛不已。 “要不要这么粗暴啊。”白玉堂捂着腰眼,龇牙咧嘴地站起来,“咦~这里是……什么地方?” 眼前是一座空旷的宫殿,奢华高贵,庄严肃穆,却冷寂得让人只想远离。白玉堂站在繁复的斗拱之下,看向明间深处的九龙金漆宝座。隔得太远,他看不大清楚那人的模样,知识莫名觉得宝座上的那人身着龙袍,俊美星目、英武不凡。 “庞统?” “公孙策在哪里?”粗粝的声音在宫殿里回荡,回声响动,刺耳得紧。 “你真的是庞元英庞统吗?”白玉堂难以置信,他曾经听过庞统的一次演讲,那个男人说不上温柔,别具一格的冷漠却也格外吸引人。他记得,那时,坐在身边的两个女孩子小声说什么“低音炮”、“耳朵要怀孕”。可现在…… 一阵疾风袭来,一只手攒住了白玉堂的脖颈把他抵在殿门上。 “他在哪里?” 殿门上的雕花坷得后背生疼,白玉堂却看着冕旒之后的面容惊呆了——这人是庞元英,却也不是庞元英。 一道疤痕从左眼角划到右嘴角,将俊逸的面容一分为二。右半边脸还是原本英俊的模样,而左半脸呈现一片灰青色,左眼更是一枚白瞳——大概是瞎了。 “你真是、真是庞元英?”白玉堂艰难出声,“咳咳……你、你的脸……” “他、在、哪、里?!” 对方的手劲儿越来越大,白玉堂已经喘不过气来了,他用力扒着对方的拳头,只觉得眼前发黑:“放手……放……手……公……孙……” 脖颈儿上的力道蓦然消失,白玉堂跌坐在地上死命咳嗽,他抬起乱冒金星的双眼,隐约看到庞统用左手狠狠掐住了右手,左脚也踩在了右脚之上,整个人似乎在和自己打架,显得奇怪极了。 “滚、远、一、点!”那人咬牙切齿的吼道,声音听起来带着几分熟悉。 白玉堂连忙手足并用,猫着身子往外爬,好容易爬到离他数丈远的地方,他这才靠坐在石栏上喘息:“咳咳,庞元英?” “庞统。”男人低沉的声音传来,“你是何人?” 终于问了一个公孙策之外的问题,白玉堂抹了一把汗水:“我叫白玉堂,和你一样是个捕梦师。我梦境中出现了一些意外情况,公孙策让我来找你……” 奇特的梦境,常驻的人物,突变的剧情,还有……还有那能变化外貌的公孙策。 听完白玉堂的陈述,庞统往外走了几步,却在见到白玉堂戒备的神色后停了下来。他的面容依旧狰狞,人却有了理智:“阿策……白玉堂……你且过来……” 耳边响起清脆的碎裂声,眼前的场景蓦然崩溃。 白玉堂发现自己依旧站在病房门口,庞小蝶正抱着胳膊依靠在门廊上:“挺厉害的嘛,竟然没被他掐死。” “你说什么?”甫一开口,白玉堂就觉得喉头痛得厉害,伸手在脖颈儿处一按,更是疼得钻心,“怎么回事,我刚才不是进去了吗?” 庞小蝶解开领口,雪白的脖颈儿上几条青紫的指痕格外刺眼:“看到了吗,这是我哥掐的,你脖子上也有。” 白玉堂眯起双眼,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认不得人了。”庞小蝶缓缓系好扣子,“见了人就问‘公孙策在哪里’,然后就掐人。当时要不是同行之人把我拖出来,我大概已经死了。” “后来,我四下查找‘公孙策’的消息,一无所获。我跟我哥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他的同学同事我都认得,可他从来没有跟我提过那个叫‘公孙策’的人。”庞小蝶轻轻带上房门,将重重叠叠的帷幔留在身后,“后来我猜测,他向来耽于工作无暇顾及俗世生活,公孙策大约是他梦中的某个人物。” “所以,这就是你加入监察院的理由?”白玉堂试探着问道,“你想接触庞元英的梦境结晶?” 俏丽的女孩儿点点头:“我并没有捕梦的天赋。”而庞元英的作品,无论是惊梦前的还是惊梦后的,都已经被军丨方和监察院封锁了。 白玉堂又问:“那你发现了什么?” “档案干净极了。”庞小蝶显现出和之前截然不同的沉稳,这让她有了一丝庞元英的影子,“但就是太干净了,我反而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白玉堂,你知道你有多难得吗?” “……” 庞小蝶对他的沉默毫不介意:“绝大多数捕梦师不能控制梦境,但我哥不一样,他能操纵梦境中的走向,这是他被监察院盯上的缘由。至于你,柳青的报告中提到了你的‘异常’。我确定,你和我哥一样,是第二位能完全控制梦境的捕梦师。” “白玉堂,我们是盟友。”庞小蝶在疗养院外停下脚步,“我删改了柳青的报告来到你身边,只是想请你帮我找到真相,我优秀的哥哥不能就这么疯掉,我要让那些伤害他的人付出代价!”一个弱质女流,为了替疯癫的兄长查明真相,不惜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 白玉堂低头看了她半晌,轻声道:“庞小蝶,回去把自己藏起来。这,是你哥哥说的。” ☆、第十二章 入梦 庞小蝶没有选择离开,这是白玉堂意料之中的事情。然而,白玉堂的作品竟然被越级评定为珍宝级,这就太出人意料了。要知道在这之前,白玉堂的作品最高不过收藏级,哦对了,那收藏级也跟展昭有关。 猫儿的俸银是收藏级,猫儿的发带是珍宝级。猫儿,展昭,你可真是“贵”啊! 白玉堂坐在咖啡馆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书页,今天的天气很好,空气清新,阳光明媚,完全不像早上天气预报里说的那样…… 那样……那样……怎样呢? 白玉堂悚然一惊,他记不得天气预报的内容,也记不得……自己什么时候来到这个、这个陌生的咖啡馆…… 一只修长的手将一杯摩卡放在他的面前,熟悉的声音富有磁性:“我刚才还在想,你什么时候才会意识到不对。” 白玉堂抬头,只见一个身穿休闲服的男子冲他微微颔首:“庞统?” “庞元英。”英俊高大的男子推了推眼镜,拉开凳子坐了下来,“你用了十分钟,太久了。” “我在哪里?”白玉堂问道,旋即有些明了,“我在你的梦中?” 庞元英微微一笑,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你在你自己的梦境里。” “我自己的梦境里?” “很奇怪吗?人只有在自己的梦境中才会有安全感。”庞元英把摩卡往前推了推,“尝尝这个,味道应该不错。” 白玉堂恍若初生稚子,好像什么都懂,又什么都不明白。他依言端起茶杯:“这也是我梦境中的吗?我从不喝摩卡,怎么会有这种想象?” “摩卡是我的梦境。”庞元英端起一杯清茶,慢条斯理地呷里一口道,“这是我梦境的入口,跟之前那个不一样。你也可以不喝,下次还从那边进来,就是要小心别被他掐死。” 白玉堂思忖半晌叹了一口气,端起咖啡吧一饮而尽——这人说的对,上次他运气好唤醒了庞统,下次恐怕就没那么好运气了。 华光流过,白玉堂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在一所军丨营之中,周围往来的都是行色匆匆的士卒。 “走吧。”白玉堂扭头一看,方才那人束发勒眉,已经换上了一身轻薄软甲,俨然一副高级武官的模样,“梦中是庞统,梦外是庞元英。叫错了就会唤醒‘他’,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那个几乎掐死庞小蝶和自己的人吗?白玉堂点点头,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那天时间太紧张,我能传递的消息有限。希望我们今天能有所收获。”庞统领着白玉堂往前走,“你可以提出问题,但我不能保证会回答你。” 军丨营中不断有人向庞统致意,或者来汇报些什么,庞统也不时下达一些命令。但比较奇怪的是,这些人好像看不到白玉堂似的,并没有对他的出现产生任何反应。同样的,白玉堂也无法看清他们的面容,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庞统,这些人是?”白玉堂恍惚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一部电影,“这些人是你的潜意识吗?为什么他们都看不到我?” 庞统又签发了一份文书,闻言笑了一下:“你也看过《盗梦空间》?也是,这部片子现在可以说是教育片了,人人都是要学的。” “教、教育片?”白玉堂默然,在被监察院发现有捕梦的天赋前,他孑然一身、独自飘零;而在成为捕梦师之后,他也不曾补上这一人人都应有的学前教育。后来,还是四哥在找到小卢珍之后,为了联络感情才拉着他一起看的。 想是看出了什么,庞统也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解释道:“我的意识早就支离破碎,他们也就没有什么攻击性了。” 意识支离破碎?白玉堂无端想起之前看到的那副枯骨,那也许并不是单纯的幻象。 “白玉堂,上次我们交流的内容,你还记得吗?” 怎么不记得,幻象崩碎前的那一刻,他看到了庞统的世界——金戈铁马的大宋江山。 那大宋王朝唯一的异姓王是多么的英武,仅凭一支飞云骑就能尽逐蛮夷,延续国祚。 只是,江山依旧在,故人何处寻。 “每个人的梦境都是他内心深处的渴望,是独一无二的。”庞统带着白玉堂穿过忙碌的人群,来到营地的外延,“我生来不良于行,困于床榻三十多年,却唯独寄情军旅,渴望驰骋沙场。因此,我梦中的人物多是在打仗,越是惨烈的战斗,越是能产生宏大的梦境晶体,它们的情绪能量也就越发的充足。” ”不良于行?”白玉堂被这个词惊到了,抬眼看向庞统的腿部,果然发现那人走路的姿势有些异样。 “很惊讶吗?军部的征兵代言人竟然是个瘸子。”庞统见了也不羞恼,反倒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声中带了些许自嘲,“我做梦都想像普通人那般站立行走,但后来,我后悔了。” 白玉堂抿了抿唇,有些迟疑地开口问道:“是‘行走’让你失去‘潜梦’的能力吗?” “我喜欢聪明人。”庞统笑道,“再猜,往反向猜~” “能行走就不能潜梦……反过来猜……”白玉堂蹙眉垂眸,忽然脑海里雪亮一片,他惊诧抬头,严重闪过一丝狠戾,“他们让你彻底瘫痪了?!” 庞统轻轻鼓掌,脸上的笑意越发深刻了:“真不愧是白玉堂。” 研究院怎么能这么做?!这还是人吗?! 昔日之星安抚地拍了拍嫉恶如仇的青年的肩膀,笑容总算带上了几分真意:“他们是无意中发现这个规律的,每当我腿疾加重的时候,梦境结晶的力量就会成倍增长。他们便试着给我注射了一种药物,让我暂时失去行动能力。”结果,果然制造出了更强大的结晶。 不知怎的,白玉堂忽然想到了蒋平,四哥去世后他确实潜到了自己从未潜入的深度,而他内心最为渴望的是——亲人。 “失去多少就会补偿多少,梦的世界从来如此公平。”庞统的笑容很是阴郁,“当时的我没意识到这一规律,不久就因为意外的瘫痪陷入了抑郁。虽然能够潜梦,却无法从梦中获取有价值的结晶。他们以为是药物的作用,因而干脆废了我的脊椎。” 什么?! “这?!怎么会有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情。”白玉堂目瞪口呆,“我原本以为,研究院的目标是人们广泛的利益。” “广泛的利益?没错”庞统看了他一眼,微微一晒,“可你怎么能确定自己就是那‘广泛’中的一员呢?” “可你是绝无仅有的捕梦师啊……你的梦境那么宏大,那么厉害!庞小蝶看过你的报告啊……”白玉堂喃喃道,他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不安。 “小蝶啊,她太年轻了。他只知道我之后有你,却不知我也并非第一人。”庞统一声叹息,“在大多数人失去创造了之后,执政官只能播放以前的影视作品,其中最红火的便是以前所谓的救世主拯救世界的大片。白玉堂,你可有看过?” 白玉堂点点头,这些影视作品如今已成为公民教育的一部分,所有人都有义务观摩学习。 庞统继续问道:“那些片子确实不错,英雄打败了坏蛋,拯救了世界,拯救了人们。可是白玉堂,你有想过救世主的下场吗?” 救世主的下场? 影视的结局并没有涉及这些……可这一定是存在的吧……只是,很少有人想过。 白玉堂茫然回首,看向身后营地中浑浑噩噩的潜意识们,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看过的一句话——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以……见放? 身负天下之望的救世主从来都不是广泛中的一员,他是英雄,却也是祭品。他燃烧心脏引领族人走出毒气沼泽,可一旦走出绝境,那颗火热的心就会被千万人迫不及待的踏灭。 此时两人已经走出营地,缓缓爬上营地外面的小山丘。白玉堂望着前方步履沉重的庞统,不觉有些失神。这样强悍的庞统,居然也会被研究院控制,那么他呢,他白玉堂有能做些什么? 前方的庞统终于停下脚步,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更何况,我还不是救世主,我只是一个刚好出现的试验品。这里,就是我的试验场。” 白玉堂赶上两步跑上山头,在庞统身边停下,甫一抬头,他便看到了那浩渺无涯的广漠——乌黑的土地上不见人迹,只有极远之处的无声山川交错萦绕。寒风呜咽,残阳似血,地面似有灰烬一样的东西缓缓上浮,在风中卷动乱飞。 “这里曾经伫立着八十万精兵。”庞统的声音低得好似耳语,“个个儿都能以一敌百。我的飞云骑,我的庞家军,还有阿策……” 阿策?公孙策?! 白玉堂霍然抬头,将莫名的哀伤扔出脑海,揪住了这个熟悉的名字:“公孙策怎么了?” 庞统没有回答他,又往前走了几步,踉踉跄跄地滑下山坡,蹒跚着走向不远处一块颜色更深的土地。 白玉堂连忙跟了上去,追问道:“公孙策也来过这里吗?” 庞统在那块土地的中央停住了脚步,他缓缓地跪了下来,伸出双手在地上刨挖,挖着挖着,他的手就见了血。 白玉堂有些怜悯地看着庞统,看着他用血淋淋的双手,从焦黑的土地中捧出一颗残破的颅骨,幽幽地说:“原来公孙策在这里啊。” 这里是公孙策的埋骨之地,原来庞统的公孙策早就死在了这里。 庞统爱怜地擦拭着爱人的颅骨,将自己的鲜血抹在颧骨之上:“阿策他……他被我杀死在了这里。” 白玉堂跪坐在庞统身边,似乎什么都明白了,却又似乎什么都不想知晓:“你陷入了抑郁,无法从梦中获取结晶,他们……他们都对你做了什么?” 究竟是怎样的变故才会让一个强大的捕梦师“惊梦”?又是怎样的伤害才能让一个坚强的人意识破碎? 那吃人的地方到底藏了多少污垢,才会将祝福的结晶逆转成噩梦的晶体? 庞统终于擦干净颅骨上的尘土,用鲜血将它染成了血红。他将颅骨交给了白玉堂,声音变得更轻了:“他们找到我们弱点趁虚而入。无论是物理手段,还是化学药剂都是你需要警惕的东西。那些药剂,我知道的有两种: “一种带来噩梦,于我便是永无止境的战争,亲卫在我眼前被虐杀,村庄在我眼前被烧毁,国破家亡,血海弥天。越可怕的噩梦,越能铸成恐怖的结晶。到那时,哪怕你没有在梦中抓住任何东西,死难者的怨气也会跟着你回到现实…… “另一种则杀灭良心,它让你陷入颠狂,在疯狂中亲手杀死你最爱的人,那个人便是你在梦境中的底线。没了底线,就没有人能帮你摆脱噩梦了。 “阿策死去的那一刻,我的噩梦就开始了。只是我没想到的是,我竟然没有沦为噩梦制造机,而是一分为二,还保留了部分潜意识。如今看来,是阿策在保护我。阿策竟然没有死……他竟然能离开我的梦境继续存活!阿策,我的阿策……白玉堂,我求你……帮我把这个给阿策……有了它,阿策也许就能……” 白玉堂摸了摸怀里的颅骨,又把它放回了庞统怀中:“我不会做的。” “为什么?!”庞统的样子开始变得可怕起来,几道狰狞的伤痕赫然出现在他的脸颊上。 白玉堂却丝毫不担心:“他是你的良心,是你的爱人,要做也是你亲自交给他。我也有我的爱人,我不想……不想让他受到伤害。” “我不能进入你的梦境,我们是不同梦境的主人。年轻的捕梦师啊,你不知道吗?不同梦境的主人是不能进入活人的梦境的。”庞统抬起头,脸上的伤痕淡化了几分,“从你进入我梦境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脑死亡了。” 作者有话要说:冬至快乐呀,要吃饺子呀~感谢在2019-08-14 22:04:43~2019-12-22 23:03: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酱爆三文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三章 离别 一代战神庞元英死了。 知道内情的人不算太惊讶,毕竟那人的身体本来也不算好,且他自“惊梦”之后便神智不清,困于床榻已经很长时间了。 因此,庞小蝶的两次违规探视竟然就这么被人忽视了。 庞元英的葬礼很是隆重,几乎所有在册的捕梦师和监察员都来了,满满当当坐了一屋。而坐在最前面呢的,正是监察院和研究所的大佬们。 白玉堂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台上致辞的研究所所长,又低头把玩着手中寸许长的竹简,极力压抑内心的不屑与愤怒。 他还是收下了那颗血红的颅骨,因为那是庞统的希望。 那时候—— “带我去找阿策,剩下的就拜托你了……”庞统两指如勾,狠戾地剜出了自己的双眼,连同公孙策的头颅一起交给了白玉堂,“走!你一定要认清自己的心,不要被他们给骗了!” 白玉堂只觉得身上一轻,回身就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极大的透明圆球中,这个泡泡一样的东西正带着他缓缓上浮。 “庞统!你要做什么?!”白玉堂使劲儿敲打着球壁,却好像打在棉花上,“庞统——” 白玉堂越升越高,半空中,他看见昏黄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变的血红,远处的大营中涌出一群无面人——那是庞统的潜意识,他们飞快向庞统聚拢。 “滚出来吧,庞元英!”庞统身上流光滑过,很快就换上了一身铠甲,“你我终需一战,出来啊,我心底的罪恶!” “庞统——”白玉堂从未见过如此耀眼的庞统,即便他的双眼已经变成了两个可怕的血窟窿,他也依旧是那个万夫莫当的飞行将军。 平地骤然风起,卷起土地上的灰烬。身着黄袍的庞元英忽然出现在焦土上,身后也是一群看不清面容的人…… “庞统!”白玉堂已经看不清两人的动作了,他只能看到两边的力量极不对等,与其说是对战,不如说是庞元英单方面的剿杀。 血色的云层遮蔽了他的视线,厮杀的声音也渐渐远去,白玉堂跪在柔软的圆球内失声痛哭。 伤害公孙策的人,庞统一个都不会放过。 “喂……你、你怎么哭了……”一只手拿着一包纸巾递到白玉堂眼前,“别、别太伤心了,擦擦眼泪吧。” 白玉堂诧异抬头,一个瘦弱的女孩瑟缩了一下,往后退了几步,靠在另一位高个儿女人的肩上,伸出来的手却没缩回去。 “追悼会上哭不奇怪吧,我是庞元英的拥趸。”白玉堂接过纸巾,按了按眼角,“谢了,陆珠。” “哦,也是哦。”陆珠点点头,“我也很崇拜庞大神,可我一点儿都哭不出来。我是不是……很怪?” “怎么会,每个人表达伤心的方式是不一样的。”那个高个女人揽住少女的肩膀,斜眼看向白玉堂,“我说的对吗,白玉堂?” 白玉堂轻咳了一下,点点头:“是啊陆珠,苏虹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刚到,还没去监察院销假。”苏虹拉着陆珠坐下来,他们的座位本来就在边缘,这会儿才来也没什么人看到,“不过……我也不打算回去了。” “为什么?”白玉堂有些好奇,监察院管理监察员,研究院“帮助”捕梦师,双方互相监督,彼此合作。相比苛刻的研究院,监察院似乎更有人情味儿一些。 “因为你手里这个东西。”苏虹冲着白玉堂手中的逐渐点点头,“那是庞统吧。” 白玉堂收起绘有鬼面绿竹的简牍,眯起双眼:“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苏虹微微一笑,移开了目光:“白玉堂,你是不是傻?骗谁也别想骗我。” 白玉堂神色一凛,这才觉得自己确实愚蠢。 苏虹是陆珠的监察员,也是监察院里少有的强势到能自主选择捕梦师的人,因为她能感知到捕梦师的梦境,甚至能在一定程度上左右他们梦境的走向。可惜的是,到目前为止,能和她配合无间的捕梦师只有陆珠一人。 因而研究院虽然头疼陆珠能力低微,却也容忍她占据了监察院最有能力的监察员。可即便如此,陆珠也免不了要时常去研究院报道,配合一些所谓的治疗,看能不能增强自己的捕梦能力。 “虹姐,我想去看看小蝶。”陆珠惴惴地开口,好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现在还不行。”苏虹温柔地揽住她,“待会儿我陪你一起去。” “白玉堂,我很快就会带珠儿离开这里。”苏虹压低声音,又轻轻拍了拍低头玩手指的陆珠,“监察院内部出了问题,已经和研究院的那些人搭上了,我不能把珠儿留给他们。” 白玉堂恍然,苏虹能这么强势自然有监察院的支持,如今看来…… 天要变了…… “待会儿我们还要去找小蝶……”陆珠抬头看了白玉堂一眼,又很快低下头,“你们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 “我的车上有四个位置。”苏虹淡淡道,“原本是想带庞元英一起走的。” 白玉堂没有回答,只是看向前方,庞小蝶身着丧服,黑色的身影在众多凭吊的人中间,是那么的弱小。 研究院的院长已经讲完了,现在上台的是监察院院长的秘书,那人缓步上台,抬头冲着台下的人们微笑——竟然是好久不见的柳青。 “原来是他,监察院那帮废物还真没用。”苏虹嗤笑一声,拉着陆珠起身,“白玉堂,我们先走了,有事再联系。” 白玉堂轻轻点头,什么也没说。 庞元英的追悼会持续了一整天,等到一切都结束的时候,所有人都疲惫不堪。庞小蝶抱着庞元英的遗像,被一群人簇拥着往外走,看上去还算平静。只不过,在路过最后一排座位的时候,白玉堂注意到她冲着自己摇了摇头。 不能上前吗?白玉堂只得停下脚步,目送一行人上了车。 研究院和监察院的车才过去,苏虹的车就跟了上去,陆珠还冲着白玉堂比划了一下,让他放心。 苏虹……应该可以相信吧…… 回家的路上,白玉堂回忆之前监察院中熟人的都叮嘱,不由得皱起眉头。 柳青追随的那人发动了事丨变,一夜之间血洗监察院,这最后的守护也不复存在了。 怎么就……如、此、艰、难! 白玉堂长叹一声,形势如此,还是得早做打算。他停下脚步,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了孤儿院外。 孤儿院今天正逢开放日,有许多爱心人士前来参观捐款。当然,若是有缘,也许会有孩子得到自己的家。 白玉堂走进院子的时候,孩子们正玩得开心,或者说正显露出他们活泼的一面,以取悦那些可能成为他们爸爸妈妈的人。孤儿院虽然能保证孩子们吃饱穿暖,但毕竟和家庭有很大区别,老师们再负责也不可能面面俱到,更无法满足成长中的孩子渴求的爱。 这里的孩子是敏感的,他们本能的知道领养人喜欢怎样的孩子,各个儿笑得格外灿烂。 可这里面没有卢珍,没有那个乖巧得让人心疼的孩子。 白玉堂找了一圈,终于在生活老师的指点下,在保育室的最后一排找到了他:“珍儿?” “五叔!”卢珍眼睛一亮,忙撇下手中的书本扑倒白玉堂怀里,“五叔你终于想起我啦!” 白玉堂摸了摸毛茸茸的小脑袋,轻声问:“怎么不跟他们一起出去玩?” “才不要呢,他们好讨厌!”小卢珍扭着屁股往他怀里钻,“五叔,你带我走好不好呀~” 白玉堂忙坐下,搂着卢珍坐到自己腿上:“怎么了,是有人欺负你吗?” “……没有。”卢珍低着脑袋,摆弄着白玉堂的衣领,“是,是有人想收养我……” 收养卢珍?刚才老师见他来了欲言又止,难道是因为这个? “这……”白玉堂一时有些怔忡,但他很快便又挤出一个笑脸,“珍儿见过他们吗?” “嗯。”暖暖的小手在胸前轻轻拂过,“他们来过两次……” “那你觉得他们怎样呢?”白玉堂觉得有什么酸涩的东西哽在胸口,让他连呼吸都有些艰难。 卢珍默然不语,白玉堂的声音更加柔和了:“珍儿,他们对你好吗?” “他们……他们挺和气的。”卢珍轻轻地说,“我说不想和他们一起走,他们也不生气,后来又来找我……” “那就是他们喜欢你了。”白玉堂叹息道,“有人想做珍儿的爸爸妈妈难道不好吗?” 卢珍抬头看着他,看上去有些委屈:“可他们不是五叔啊……四、四叔不在了,五叔只有我了……我、我怎么能……” 白玉堂心头一痛,再次把卢珍搂入怀里:“小傻瓜,你有了新的爸爸妈妈,五叔也能去看你呀,五叔并没有失去你呀。” “真……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白玉堂笑了笑,“五叔什么时候骗过你,珍儿,你要相信五叔呀!” 卢珍从白玉堂腿上跳下来,伸出小手摸了摸长辈的脸颊,小大人似的叹了一口气:“好吧,如果这是五叔的想法,我会听的。” 白玉堂又笑着把他搂入怀中,这样的拥抱也许以后都不会拥有了吧。 “卢珍——卢珍——呀,白先生你也在啊!”找来的人是院长,她看着白玉堂怀里的卢珍,有些尴尬,“我听小李说你来了就来看看,最近还好吗?” 白玉堂浅笑着点点头:“多谢关心。我也是才知道,有人来看珍儿呢。” “没办法,我们联系不上你。”院长摇了摇头,冲着卢珍伸出了手,“卢珍,你想好了吗?他们还在我的办公室里……” 卢珍用力抱了白玉堂一下,很乖巧地走到院长身边,牵住了她的手:“院长妈妈,我们走吧。我愿意卢先生和卢夫人做我的爸爸妈妈。” 院长惊讶地看了白玉堂一眼,之前卢珍执拗得很,任凭那对夫妇百般劝哄也不肯松口。他自己不同意,孤儿院也不能强迫他,只能日日同卢氏夫妇周旋。没想到着白玉堂一来就把钻了牛角尖的孩子劝好了。 可惜啊,可惜这人并不符合收养的条件,不然让他收养卢珍倒也两相情愿。 这边白玉堂也愣了一下。卢先生和卢夫人?竟然和小卢珍同姓,他不由自主地跟在两人身后,来到院长办公室,那对温和的夫妇立马迎了出来,在得知卢珍同意之后,他们眼中的惊喜怎么都遮掩不住。 “太感谢了!”那个名叫卢方的男人握着白玉堂的手使劲儿摇晃,“谢谢你劝珍儿跟我们一起回家,我们一定会好好对待他的!” “是啊,你是他五叔,便也是我们的五弟,以后你要是来S市,一定要来我们家做客。”卢方的妻子闵秀秀牵着卢珍笑道。 白玉堂自嘲地笑笑,他看得出这两人真心想带卢珍回家,也看得到卢珍自以为隐藏的很好的孺慕:“卢先生,卢夫人,以后珍儿就拜托你们了。” 果然,自始自终,他只有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两章,大家平安夜快乐呀~ 其实我挺喜欢看大家说说剧情的,不过鉴于我自己总是回复太迟,也就不好意思求评论了。希望大家看着还可以啦~ ☆、第十四章 火海 看着小天使走出了他的世界,白玉堂黯然转身,也许是离开的时间了。 “嘀嗒——” 一条信息跳了出来,白玉堂低头一看,原来是陆珠的信息。 “小蝶被人盯上了,你能想想办法吗?” 那些人果然出手了,只是不知道这次出手的人是谁…… 白玉堂思忖片刻,改道前往庞小蝶的公寓——她目前还是他的监察员,于情于理,他都应当私下安慰一番。 可正当他靠近公寓的时候,“轰——”的一声巨响,大地随之一震,远处的小楼顿时冒出火光,爆丨炸掀起的热浪迅猛地扑向四面八方,将方圆百米的人摔了个四脚朝天。 “嘀呜——嘀呜——” “报警!快!” “呀——救命呀!救命呀!” “轰——” 一时间,房屋崩裂的声音,汽车鸣笛的声音,路人的惊叫,伤者的哭号……种种声响一齐挤入白玉堂的大脑,他仿佛看到了那一夜的“陷空”。 才一会儿的功夫,烈焰已经穿透屋顶,滚滚浓烟在大风的加持下弥漫开来,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庞小蝶……庞小蝶……庞小蝶! 白玉堂呆愣愣地往前跑,只看见一路上不断有人捂着口鼻跑过,脸上熏得黢黑,彼此搀扶,却都不是那个倔强的女孩。 “还有人啊!楼上还有人没出来!” 烈焰弥天,公寓里的温度怕是能将人烤熟了。白玉堂从旁人手中夺了一桶水浇在身上,抖开一块湿布冲进了火场之中。公寓的楼道已经裂开了,老旧的木质扶手早就被烧成了灰。 白玉堂一手扶着黢黑发烫的墙壁,一手拿一块湿布捂住口鼻,猫着腰往上爬。不断有燃烧着的碎木掉落下来,砸在他的肩头后背,还有一个差点砸到他的脑袋。 听说火是从北边那户烧起来的,而庞小蝶家正好在它的上方,那么剧烈的爆丨炸声,小蝶还能幸存吗? 终于爬到了庞小蝶家门前,房门已经扭曲得不像样了。白玉堂伸出手,扒住烧得滚烫的把手站起来,蓄力往门上撞去。原本以为房门已经被冲击波撞坏,下死力气还不一定能撞开,可没想到的是,这门竟然好似随便放在桌上的一张纸一样轻巧,白玉堂一下子就跌进了门内。 “咣当——” 门在白玉堂进入之后狠狠关闭,将火海当在了外面,之前那些烈焰也在触碰到房门的时候悉数熄灭。 门内,是一个单身女孩简简单单的家。 常见的客厅,普通的摆设,简单干净,毫不新奇。 不,还是有几分新奇的,白玉堂看着客厅正墙上那些熟悉或陌生的照片,还有照片间错综复杂的连线,心情很复杂。 “怎么还傻站着哪里,请坐呀。”庞小蝶穿着家常的衣裳,端着茶水走了进来,“白玉堂,你来的还真慢。” 白玉堂看了她一眼,依言坐到沙发上——他自己身上竟然也是一身舒适的家居服。 “你没事?”白玉堂接过茶杯,低头轻嗅,“咖啡……这是庞统的梦境?” “你真是聪明啊……”庞小蝶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叹息道,“难怪我哥哥一直那么看重你。” “你还见过他?”白玉堂敏锐地察觉到庞小蝶言语中的熟稔,“他不是疯了吗?” “别紧张,他确实是疯了,但他毕竟是一个厉害的捕梦师啊。有理智的那个他能通过梦境找到我……还给了我这个梦境,让我趁机躲藏在这里。”虽然只有很少的两次……庞小蝶笑了笑,“这里是他留下的梦境结晶开辟的小空间,是他留给我的安身之所。” 小空间……白玉堂似有所悟,却又有些迟疑:“那你呢?在这个小空间里的你是真正的你吗?”你还活着吗? 庞小蝶眸光一黯,旋即又抬头勉强笑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不能同时生活在门内外。外面的那个我,应该已经死了。”死在了火海中。 “这是我的错……”白玉堂用手捂住双眼,“对不起,我应该早点来找你。” “别这么想,即使你寸步不离,他们也不会放过我。”庞小蝶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我的身体虽然已经死了,但我的精神还在。现在的我和以前没什么不同,只要我哥哥的梦境结晶没有消失,我就会永远存在。” “真像是一场梦啊……”白玉堂喃喃道,庞小蝶静静地看着他,神色有些许无奈。 “那么苏虹和陆珠呢?她们有没有来找你?”白玉堂记得,追悼会结束后,苏虹跟得很紧,她们会不会也…… 庞小蝶诧异道:“她们到我这里来了?我并没有收到消息呀。” 白玉堂心底一沉,却又透出一丝希望,没有消息是不是就是好消息?苏虹和陆珠也许并没有和那些人撞上。 “如果是苏虹的话,也许她们还活着。其实……”庞小蝶垂下眼,思忖片刻后坦然道,“其实陆珠的梦境也非常特殊,平庸的表象不过是苏虹做出来给那些人看的。” 原来如此,白玉堂恍然,他抬起手腕——联络器在梦境中化作了一块普普通通的手表:“她给我发过信息,让我来帮你。”话音刚落,平整的表盘便蓦然发出柔和的光线,内中的指针也消失了。 庞小蝶凑近看了一眼,说道:“看来就是这个了。白玉堂,这是陆珠的能力,她的梦境能构筑通道,让你离开这里。” “我们一起走。”白玉堂看着庞小蝶的眼睛,“我感觉的到这个通道里面的能量很充足,足够我们两人一起离开。” 庞小蝶摇头道:“不行。我的躯体已经毁在了大火之中,这里存在的不过是精神能量巴黎。你不一样,你的躯体虽然也被困在火场,却还有生命迹象。脱离梦境之后,你一个人逃不出火场的。而这里的能量却可以送你离开,完整的你。” 陆珠竟然有这么恐怖的能力!难怪苏虹要把她藏起来带走。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再次舍弃庞小蝶了。 庞小蝶似乎看他在想什么,轻轻推了他一把:“研究院既然敢下手,就一定会确认我的死讯,那躯体怎么也得留给他们。你不能落到他们手中,陆珠能力虽强,却受制于虚弱的身体,这个通道支撑不了多久,你赶紧走。” “我不能丢下你。”白玉堂坚定的说,“这里是梦境,就一定有用梦境解决问题的办法。” 他站起身来,在客厅里转了一圈,庞小蝶跟在他身后既高兴又着急:“时间不多了,你还是赶紧走吧。有我哥的结晶在,我不会有事的。” “我自己也是捕梦师,你不要想骗我。”白玉堂回身看了庞小蝶一眼,继续巡视屋内的摆设,“你寄存在结晶之中,但是梦境结晶却并非水火不侵,这么大的火,所有都会被烧毁的。” 我不能看着你再死一次。 庞小蝶的嘴唇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跟在白玉堂的后面,不时看了一下紧闭的房门。 转了一圈都没看到什么奇特的东西,白玉堂也有些着急。 忽然,他想起了庞统曾递给他的咖啡……他连忙端起茶杯,仔细地察看起来,不一会儿就在茶托底部摸到一丝异样。白玉堂想了想,将茶托摔在地上,果然从茶托夹层里滚出一枚蝴蝶纹章。 “找到了!”白玉堂把蝴蝶纹章递到庞小蝶面前,“快,你赶紧试试看。” 庞小蝶点点头,刚把指头放到蝴蝶纹章上面,她整个人就化作一抹华光投入其中,原本素白的纹章登时染上了几抹红痕。 “庞小蝶?”白玉堂试探着喊了一声,红痕闪了闪,仿佛在回应他。白玉堂笑了,他终于不用再让别人为他牺牲了。他抬头看向进来时那扇大门,原本黑色的大门已经变得通红。此时,腕上的手表也再次闪烁起来,时间不早了。 白玉堂闭上双眼,又一次在屋内缓步前行——他的躯体还在这片区域。走到一处时,他忽然觉得身上一重,再睁眼,眼前已经变回了火海。恢复原状联络器忽然震动起来,他取出来一看,一条全新的短讯静静地躺在邮箱中——发信人是陆珠。 白玉堂握紧带出梦境的蝴蝶纹章,果断点开了信息。 火海中华光大盛,一时间将周遭的烟雾都驱散了些,颀长的身影也在瞬间消失。 华光散尽,这座三层的公寓楼也在围观众人的惊呼中,轰然倒塌。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快乐 ☆、第十五章 襄阳 第十五章襄阳镜像城 仅凭一条短信,就能直接将白玉堂这个大活人从火场拉到了城外,陆珠的能力实在令人惊讶。只是这强大的实力必然伴随着剧烈的消耗,等到三人开车离开的时候,陆珠依旧安安静静地躺在后座,脸色惨白若雪。 苏虹开着车,眉头皱得死紧。 “苏虹,陆珠她……她没事儿吧……”白玉堂裹着一条超大的厚毯,透过后视镜观察着陆珠越来越差的脸色。他的衣物在火海中已经烧得七零八落,穿过通道的时候更是只剩下些碎布挡住关键部位。只是,这些个布片也在苏虹怒夺他怀中昏迷的陆珠的时候,化成了灰烬。 苏虹依旧一言不发,狠踩油门开得飞快。跑车在林间飞驰,只留下一条残影。 不知开了多久,车速逐渐降了下来,慢慢停在了一座小木屋前。 苏虹打开车门,把白玉堂踢下车,又扔了一个行李箱下去,声音冷得快结冰了:“我要带珠儿去治疗,你先待在这里。”言毕绝尘而去。 白玉堂莫名涌起一阵担忧,能让苏虹这么着急,陆珠的情况一定很不好。他握紧挂在脖子上的竹简和纹章,拢了拢毛毯,拖着行李箱走向小屋。 这大约是苏虹为自己准备的安全屋,里面的必需品很是充足。白玉堂点燃炉火,洗了个热水澡,顺便换上一件宽松的卫衣——幸好苏虹的着装偏中性风,不然他就只能穿着裙子睡觉了。 他再次把竹简和纹章挂回脖子上,缓缓叹了一口气。现在的情况并不好,面对已经联手的研究院和监察院,且不必说正面抗争,他们连逃离都如此狼狈。 白玉堂从未如此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无力。他、庞统、还有陆珠都是这个世界万中无一的捕梦师,他们享有的特权远超一般人。可即便如此,在庞大的官丨僚机器面前,他们依旧如同挡车的螳螂,毫无还手之力。再多的苦难与冤屈都只能自己吞下。 那么四哥他们那些普通人呢?蒋平、庞统、庞小蝶、陆珠、苏虹……还有许多自己不知道的受害者,他们的苦难,谁来替他们讨回?他们的冤屈,谁来替他们伸张? 愤懑,惊怒与不甘积聚在胸口,却找不到发泄的渠道。 深吸一口气,试图缓解心头的憋闷,却蓦然嗅到一丝海风的咸腥,视野之中猛然黑了一下—— 是梦境的召唤! 白玉堂狠狠咬了一下舌尖,让自己清醒一些,拖着行李箱跌跌撞撞地撞进卧室,取出几袋不知道是苏虹还是陆珠准备的营养液。他坐在床上,挣扎着将营养液连接起来,然后将针头埋入手背。 海浪撞击着巨石,发出激越的声响。 这应该能支撑个十天吧,白玉堂最后看了一眼滴落的药液,勾了勾唇角,任凭浪潮兜头打下—— 猫儿,我回来了。 ===================== 再睁眼,白玉堂察觉自己正坐在一辆马车上,身边坐着个相当熟悉的人。 “颜查散,怎么是你?”白玉堂扣住青年的手腕,那人依旧双目紧闭,似乎完全感觉不到腕上的疼痛。 “别费力气了,他服了药,下车前都不会清醒的。”来人正是公孙策。中年美大叔钻进车中,顺势坐在白玉堂的旁边,扯着他的手细细诊脉,“你倒是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白玉堂松开颜查散的手腕,又有些尴尬地收回自己的手腕子,问道:“公孙先生,现在是什么情况?展昭呢?” “我们在赶路,展护卫追幽冥天子的残党去了 。”简单说完两句,公孙策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两枚乌溜溜的药丸,“吃了。” 白玉堂接过来,二话没说干咽了下去,他抚着被药丸刮痛的喉咙,声音有些沙哑:“去哪儿?为什么要我吃药?” 公孙策又掏出一枚红色的药丸塞入颜查散口中,给他灌了一口水,眉眼间有些疲惫:“襄阳守备派人传信,说襄阳王有不臣之心,那幽冥天子就是他搞出来的鬼。”他把颜查散摆弄回去,又把水囊递给了白玉堂,“你离开后也不知怎的,开封府的刺客多了好几倍,连展护卫都受了伤……” “展昭受伤了?那你们还敢让他去追幽冥天子?”白玉堂吞了一口水,“不行,我得去,他往哪个方向走了!”说完他就要下车。 公孙策拉住他的胳膊,淡淡道:“他受的是轻伤,我已经处理过了。小展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情,你应该相信他。”说完,他递上一个红布包,示意白玉堂打开,“这是他让我交给你的。” 白玉堂接过来打开,红色的手帕里面包裹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白玉,触手微暖——竟然是一枚白玉老鼠——那小老鼠怀里抱着一只更小的酒坛,眯着细小的眼睛,咧开嘴笑得正欢。 猫儿…… 白玉堂摩挲着小老鼠,低头轻笑:“好,我相信他。” 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解开领口,摘下脖子上挂着的竹简:“公孙先生,这是他让我少给你的消息……” 公孙策眸光微动,轻轻取过鬼面的竹简,叹了一口气:“多谢。白义士,劳你,劳你看着他……学生出去透透气……对了,你别下车……”说完中年美大叔抖着手扶着车棚下了车,怎么看都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 车内又只剩下了白玉堂和颜查散两人,白玉堂梳理了一下脑海中的记忆,也不觉叹了一口气。 幽冥天子一案直指当今圣上的皇叔襄阳王,此人在襄阳经营多年,表面上是个富贵闲王,私下却拦截江南一带近两成的赋税,聚敛大量财富用来畜养私兵,还招募了些穷凶极恶的江湖人士。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襄阳王之心,欲壑难填。 既然以幽冥天子为名,那就真的下地狱去吧。 只是此事涉及皇室,而且还有不少官员参与其中。不管他们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涉及人数太多,牵一发而动全身。官家明白水至清而无鱼的道理,对于那些被胁迫的人,他也愿意网开一面。 如此,他们就需要辨忠奸的东西——襄阳王招募亲信签下的盟书,这也是他们此次前往襄阳的任务之一。 可是…… 白玉堂扭头看向仍然没有反应的义兄,他们为什么要带上颜查散? 一行人很快便到了襄阳,白玉堂从马车上下来,有些意外没看到熟悉的人,他忙拉过一个小厮问他公孙策的所在,不多时便在耳房找到了中年美大叔。 这一看可让白玉堂有些讶异,原本以为失去了庞统,公孙策再怎么也会显露出些伤心的神色。可公孙策衣着整洁、神色如常地亲笔书写文书,还一面吩咐小厮收拾好驿站的房间,让药童安置好颜查散,叮嘱厨房采买米粮,另外还派遣衙役去襄阳守备金大人府上送拜帖…… 如果不是看到他下车时稍显踉跄的脚步,白玉堂差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人。 “公孙先生,你还好吗?”将诸多琐事料理得当后,白玉堂跟着公孙策进了卧房,“庞……” “别说!”公孙策打断他的话,站起来来快步走到门口查看了一下,然后关上了房门,“从现在起,你不可在此处提及任何上层世界的旧友。” “这是为何?”白玉堂才说了一句话,就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地使用了更为文雅古老的语言,“尔意欲何为?” 公孙策拿开搁在他肩膀上的手,神色漠然:“只是一层防护,让你没那么容易被人察觉。” “理由?”不由自主吐出的古语让白玉堂觉得都不是自己了,便尽量少开口说话。 公孙策从怀里拿出一个卷轴,在桌面上缓缓打开:“白玉堂,你认识这地图画的是什么地方吗?” 白玉堂凑过去,皱眉看了好一会儿,忽然领悟道:“汴京?!” 汴京,那是他出生成长的现代城市。 怎么,怎么会出现在他梦中一幅地图上呢? 公孙策笑了笑,那笑容却比哭还难看:“这是襄阳城的地图。” “怎会如此?!”白玉堂惊讶非常,连忙回头再看地图——这里是监察院,这里是“陷空岛”,这里是他和四哥常去的孤儿院……地图的比例尺并不难辨,他在上面找到了不少熟悉的地方,那些建筑连形状大小都没有什么不同。 公孙策移过一盏灯,拿出一直藏在心口的竹简,缓缓放在了地图的上方。烛光并不强烈,但仍能透过稍显透明的竹简,也许……那并不是什么竹简…… 白玉堂看到,竹简上的鬼面图被投射到地图上,星星点点的痕迹化成了一条条鳞状线条,铺洒在地图标注的道路之上——原来,有的地方是山脉… 在竹简的加持下,这幅“新”的地图真的有了几分古色——山川、河流、草野、城坊……如果这真的也是襄阳的地图,那么……那么现实中的汴京也许就是梦中的襄阳…… “咦?先生,此二处是何地?”白玉堂指着地图上的两处暗红的圆点问道,那里是原本鬼脸的眼睛。 公孙策指着其中一点道:“这是飞叉太保钟雄的军山寨,钟雄饰襄阳王座下最得力的将领,正是他管理着投奔而来的七成绿林。”他看了白玉堂一眼,继续补充,“钟雄礼贤下士,是个英雄人物,展护卫这次就是前往军山寨,希望能劝服钟雄弃暗投明。” 白玉堂难得没跳脚,他指着另一个红点问:“此处呢?” “襄阳王府。”公孙策干脆地说,“传言襄阳王府中有一座名叫冲霄的机关楼,而盟单就在楼中。” 原来如此,白玉堂点头暗忖,军山寨对应监察院,襄阳王府则对应研究院,庞统究竟想要做什么…… “颜查散有何用处?”自从将他一雄从幽冥天子的座驾上夺回来后,那人就没有清醒过,不是闭着眼睛沉睡,就是睁着眼睛发怔,倒像是傀儡一般。 “襄阳王府太大了,冲霄楼还不知道在哪个方向。颜查散熟悉真正的‘幽冥天子’的气息,他能带我们找到正确的地方。”公孙策收起竹简,又慢慢卷起地图,“传言冲霄楼高耸入天,但我之前调查却完全相反,所有人都说襄阳王府中从没有一座超过三层楼的建筑。所以我推测,这座冲霄楼很有可能是一座地下楼阁。” “好,既然如此,白某明日便协同颜查散同探王府。”白玉堂一锤定音,“有劳先生先行筹谋。” “只有你一个人带着颜查散?”公孙策不赞同的说,“万一他在途中醒过来,恐怕会增添不少变数。” “先生说得很对,明天展昭也会陪他们一起去。”房门忽然被推开,展昭披着一身月光,笑盈盈地走了进来,“加上我应该没那么危险了吧。” “猫儿!” “小展。” 屋内两人面上登时显出喜色,公孙策忙上前捉住青年的手腕,一边把脉一边说:“嗯,没有额外受伤,总算会照顾自己了~军山寨那边怎么样?” “幸不辱命。”展昭笑着抽回自己的手,回身拥住了扑上来的白耗子,“玉堂,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发现自己好像很喜欢用冲霄楼,用来虐两只很方便呢~ ☆、第十六章 惊梦 襄阳也是一个有宵禁的城市,不过今日正逢上元佳节,宵禁也就暂时解除了。夜幕降临,城中的百姓都穿上最体面的衣裳,携家带口前往坊市管赏花灯。 白玉堂换了一身锦袍,慢悠悠地跟在展昭身边,如果忽略身后不远处被人牵着慢慢走的颜查散,这样相处真是温馨美妙。 “猫儿,身体当真无碍?”白玉堂憋了很久,终于憋出两句半文不白的话,抬头就看到那人微弯的眉眼。 展昭还是那么温和,似乎所有的困难在他面前都不成问题一般:“我没事。你这是……吃了公孙先生的‘谨言’?” “然也。”原来那两颗刮嗓子的药丸叫“谨言”?就是它们让自己变成一个文邹邹的“古人”? 展昭扶额笑了一下,也掏出个瓷瓶,滚出一枚幽香四溢的药丸:“先生太过操心了,到这里应该没那么麻烦了。诺,这是解药,你自己看要不要服用~” 为什么不要?! 白玉堂咽下药丸,只觉得一股暖烘烘的热气儿从胃脘晕开,遍及全身,然后又缓慢收回,最终停在胸口某处。他下意识地捂住胸口,不经意摸出了那只被红布包裹着的白玉老鼠。 “喜欢么?”展昭的声音很轻很轻,仿佛远处高楼上飘渺的歌曲,“展某的手艺始终比不上白五爷,不过勉强凑个趣罢了~”一只修长的手伸到白玉堂面前,那只手骨节分明,指腹掌心还有不少薄茧。 掌心是一枚同样温润的白玉猫儿——它怀里抱着一条鱼,蜷成了一个团子。这枚玉石通体莹白,唯有顶端有一点儿带着红星的黑色,这点不同被人雕成了一顶小小的官帽,连帽子上的蝴蝶结都清晰可辨……可惜的是,这枚白玉猫儿虽触手光滑温润,对着阳光看,却能发现内里满是裂痕,似乎曾经裂过不止一次。 白玉堂脑中闪过几个片段,这确实是自己亲自选料设计,亲手雕刻打磨而成的挂坠。他甚至还能记得那时自己内心的喜悦,还有偷偷将白玉猫儿系在巨阙剑柄上时的忐忑…… 只是这些记忆虽然清晰,却仿佛雾里看花、隐约迷蒙,这种熟悉而陌生的感觉,恍若隔世…… “展昭,真的是你吧……或者,我换一种提问方式……”白玉堂握住那只满是薄茧的手,两人掌心的玉猫玉鼠被捂得暖烘烘的,“这……真的是我们第一次相遇吗?” 展昭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那双盛满了星光的眼睛欣慰地看着一生挚爱,轻轻摇了摇头。 “是我。” “真的是我。” “这确实不是我们的第一次相遇,但是我等你已经很久了。” “玉堂,你曾经说过,世间所有的不期而遇,都是久别重逢。” ………… 所以……我们现在这样,算是久别重逢了吗? 白玉堂提着颜查散在襄阳王府中飞驰,只要手中的人一有不寻常的反应,他就会停下来,展昭则在一旁负责警戒。 一连探查了好几个地方,连襄阳王的小金库密室都查出来了,仍然没能找到之前公孙策推测的地方——这冲霄楼到底在哪里? 回到驿馆之后,白玉堂把颜查散扔给书童墨雨,跟展昭一起回到公孙策的房间,一起商量今晚的收获。 没想到,展昭也有一双丹青妙手,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他已经描好了襄阳王府的平面图,还将颜查散有反应的那几个地方单独标注出来。 “王府中既没有高楼,也没有深窖,我们根本找不到那所谓的‘冲霄楼’。”白玉堂在屋内走来走去,觉得心中有些焦躁,“公孙先生,你的消息真的没问题吗?” 公孙策挑眉看了他一眼,随即斜睨展昭:“你不该解除他的‘谨言’。” “先生放心,展昭心里有数。”展昭好脾气地笑笑,转向白玉堂道,“玉堂勿忧,公孙先生的准备很是周全,我想我已经知道冲霄楼的位置了。” 什么?这么快?白玉堂听了连忙走过去,低头细看,完全看不出有什么玄机。 展昭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展开一点,然后拿出界尺将图上的地标连起来,如果不考虑发现的顺序,这十一个地标正好形成一个很完美的圆。 “原来如此。”公孙策扯过一张白纸开始计算,不一会儿就写了满满一张纸的天书,“颜查散虽迂腐,却也正直。以他的心智或者说固执,旁人很难控制他的思维。能让他变成傀儡,必然借助阵法的力量。此外,襄阳王笃信风水之说,王府并没有建在内城之中,而是依据山形建在所谓的龙脉之上。地势上较内城高出百尺,也确有‘冲霄’之势。” “公孙先生你的意思是……”白玉堂一边思索一边试着推导,“这整座襄阳王府就是冲霄楼,那我们岂不是很难找到盟书?不……我明白了!” 白玉堂拿过展昭手里的界尺辅助,寥寥数笔,很快就点出了圆的圆心。那是王府的后花园,年轻的捕梦师心念一动,也是……也是研究院的梦境结晶监测室,核心的那个。 所有的梦境结晶都要在那个地方接受检测——称量、洗刷、消毒、测试……白玉堂曾经偷偷探望过自己的梦境结晶,那个可怜的小东西被放进检测柜,接受急冻和炙烤,还有针刺和切割。那些疯疯癫癫的研究员似乎觉得梦境结晶是什么可怕的东西,想尽一切办法折腾,或者说折磨它。 当一个研究院随意将一枚长针刺入梦境结晶的时候,白玉堂再也看不下去,却被苏虹果断地拖了出去——绝对不能让人看到他们,这是两院之间的保密守则。 后来,他再也没有靠近研究院的监测室,连不涉密的外围监测室都没有。 他不想再看见梦境结晶的颤抖。 是的,他触摸过自己的结晶,暖烘烘,软趴趴的,带着柔和的肉色,好像刚出生的幼猫,一碰就会瑟缩一下,好奇了就会凑过来——那简直就是一个有生命的活物,他真想叫他们“梦团”。 他也看过或分配或买卖的结晶,方正坚硬,还有那一成不变的银白,不会和人互动,只会持续而坚定的辐射出洗涤人心的能量。 他看过……看过没能通过检测的“死亡”晶体,灰白疏松的块状物,散发出古怪的臭味,听说只有用上千度的高温焚烧,才能处理干净。然而,汴梁能量珍贵,这些死掉的梦境都储存在核心监测室的旁边,等待着二十年一次的销毁,差不多就是一代人。 如果当真如此,那冲霄楼里到底有什么? 后花园的小门在身后缓缓关闭,这花园实在是名不副实,里面一朵花都没有,两人面前只有丛生大树和幽深的水潭。林子里安静得似乎没有活物,大树虬曲纠结,枝叶茂密,将漫天的星斗都遮蔽了。 夜太黑,此处又严禁灯火,哪怕只有三四分寒冷都能衍生出七八分阴森。两人只觉得森森寒气一层一层地浸过来,扒着他们的腿脚往上爬,将他们一点一点,拖进泥土里。 “这里有古怪,要小心。”展昭轻声道,“哪怕此行一无所获,我也不要让你出事。”黑夜中,那双猫瞳格外明亮。 “你也是,这儿真是太黑了。”白玉堂掏出两颗夜明珠,分了一颗给他,才转过头便惊讶地长大了嘴,“猫儿,你看这是怎么回事?” 明明只拿出了两颗夜明珠,黑暗中却出现了四团荧光,白玉堂在那陌生的荧光后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借着微弱的荧光,两人发现自己前面似乎有一堵看不到边界的镜墙,有流水滑过镜墙,自上而下汇入深潭,却没有产生一丝涟漪。白玉堂没有闻到熟悉的水汽,不由得低头细看,一看之下连忙拉着展昭后退数步,险些跌落明珠,这深潭里哪里是水,分明是更加沉重的水银——剧毒! “猫儿,屏住呼吸!有毒!”白玉堂以袖掩面,拖着展昭再退三步,“天呐,原来冲霄楼在这里……” 襄阳王府中果然有一座冲天高楼,这座建造在后花园丛林深处的高楼非常奇特——外墙光滑得没有一丝凸起,也没有一扇窗户——就像现实世界中的方尖碑。 这就是一座方尖碑!它以精钢为壁,以水银为池。楼中不知有什么机关,将深潭中的水银汲至楼顶,再让它沿着外墙流出,产生镜面光线折射,以达到隐形的效果。难怪这里的树木长得这么奇怪,也难怪树林里没有其他活物,因为水银的剧毒让虫鸟因此绝迹,也让树木扭曲了自己的血脉。 所以,这里也不需要守卫,展昭看向草丛中隐隐约约的那根枯骨,那是第几个……好像是第四个…… “猫儿,戴上这个!”白玉堂扔给展昭一个面罩,自己也戴上另一个,也幸好他们准备充分。 数枚飞蝗石飞出,弹射在流动的镜面上,又很快被弹飞开来。两人也不介意,绕着深潭的边缘飞奔,不断飞射出百宝囊中的暗器。 终于,一枚飞蝗石没入银流没有飞回,展昭忙飞出数根准备好的树枝—— “刷刷刷刷——”树枝精准的钉在外墙上,将水银瀑流拦截引开,一扇朱红色的小门出现在两人面前。 “走,我们必须速战速决!”展昭一马当先冲入楼内,白玉堂连忙追了上去:“猫儿等等我,小心!” 进了“方尖碑”,冲霄楼便恢复了传统的木制结构,看上去有些念头了。 “叮叮当当——”数声轻响,白玉堂尚未回过神来,展昭就已经挡住了所有飞来的暗器,巨阙飞扬,一个个机关就这样报废了。 白玉堂看着满地的零碎,还有那暗器上的诡异光芒,暗自心惊——展昭竟是如此的快准狠! 第一层、第二层、第三层…… 两人的默契无人能及,很快便到了冲霄楼的顶楼——那装着盟书的锦盒就挂在目之所及的房梁上,毫无疑问盒子必然连着最后一关的总弦。 展昭的小腿肚刚才不慎中了一镖,眼下那伤口虽然处理好了,却仍对行动有些妨碍。 “猫儿,待会我去取盟书,你替我略阵。”白玉堂不想让展昭再冒险,他擦了擦脸上的血水,只觉得楼里似乎又无穷大的压力,他不知道自己这次下潜得有多深,但本能地察觉到危险。 “嗯,你要小心。”展昭像是有什么心事,面上依旧是安然的神色,眉宇间却有一丝焦躁,“哦对了,这个你先带在身上。” 白玉堂低头,那枚白玉猫儿便挂在了脖颈上,晃晃悠悠:“猫儿?” “让它替我,陪着你。”展昭将巨阙塞进白玉堂手里,认真打着结子,把玉猫玉鼠紧紧系在了一起,“至于这个就先借给我了。”他挑眉晃了晃手里的纹章,又取回了巨阙。 白玉堂笑了:“展大人可是在呷醋?”他抚了抚展昭的手,“白玉堂只是展昭一个人的,谁也不给。” “我知道,我信你。”展昭也笑了,只是那笑容中仍有黯然。 白玉堂想了想道:“猫儿你可是为之前那几位前辈伤神?不妨事,等咱们取了这盟书,回头再来收敛前辈们的骨殖……” 他们一路闯关坡阵,在好几处几乎必死的关卡受了点儿伤,没死是因为有人替他们死了——那三副零零碎碎的尸骨如此可怜,让白玉堂不愿去想那人死前受了怎样的苦,也由衷感慨自己和展昭的幸运。 展昭闻言一愣,旋即微笑点头,眉间郁色尽散:“好。” “等着我。”白玉堂也终于展开笑颜,转身仔细观察了片刻,几个起纵,轻飘飘地落到了大梁旁。雁翎刀轻轻点地,敲敲打打一番,才小心翼翼地挪到锦盒正下方,飞身上去一手攀了横木,另一手用雁翎刀挑起盒子上的锦缎。 挪开锦盒,白玉堂迅速后翻,果然躲过了一排利箭,才落到一处又是一排密集地箭镞。如此往复再三,射了有七八轮,这顶楼的机关才“咔嚓”一声停住了。 白玉堂才要松口气,就听见“嗖——”的一声轻响,一枚箭头泛着绿光的短箭破空袭来,直扑向白玉堂的后心。眼见他就要丧命在这毒箭之下,一枚袖箭凌空飞来,将毒箭打落在地。 “这设计的人真是阴狠毒辣啊!”白玉堂看着被带毒的箭矢腐蚀得坑坑洼洼的地板,狠狠吐出一口粗气。他抬头看向展昭,笑得格外灿烂,“昭,幸好有你……”话音还未落,他足下一空,人已经不由自主地往下掉。 展昭刚放下袖子遮住手腕,耳边又响起一声“咔嚓”,他大惊失色地看向白玉堂:“玉堂!不要啊!——”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完结 这本感觉没写好,没写出我想要的感觉。 《远山》接档,2019没开新文,2020有点想法,想开新鼠猫文了。 最近看了if大人的《如果知道结局我们还会相爱吗》,写得真好,让我有点想法了。感谢在2020-01-11 23:48:30~2020-01-15 01:51: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羽衣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七章 真相 第十七章真相怨憎会 “玉堂——” 凄厉的声音犹如失伴的鸿雁,刺破黑夜,追逐着坠落的爱侣。 白玉堂提剑斜斜刺出,试图缓解自己下坠的趋势,却蓦然发现刺了个空——这怎么可能?! “嗖嗖——嗖嗖——”箭矢从四面八方射来,白玉堂抬剑格挡,可他人在下坠之中无处着力,又能挡开几支箭矢?很快,两支箭矢就没入他的小腹和肩头,而更多的箭矢还在不断射来。 身体还在下落,借着微光,白玉堂看到了通道底部密密麻麻的利刃。 来不及思考,少年侠客努力扭动身形,调整姿势挥出长刀,荡开一片刀山,为自己扫出一小片立足之地。 可惜,他反应虽快,机关的速度却更快,白玉堂双足才落地就有新的利刃破土而出,生生穿透了他的右足,血流如注,很快便染红了靴子。 疼! 刺骨的疼痛让白玉堂眼前阵阵发黑,这是梦境啊,这里是他的梦境啊,怎么会有如此真实剧烈的疼痛?! 新一轮箭矢再次飞来,白玉堂雁翎转动不停,反手飞出数枚飞蝗石将它们一一击飞。箭矢太多又太密集了,一枚箭矢擦着他的脸颊划过,他脱力得单膝跪地,拄着雁翎刀低头轻喘——体力消耗得太快了,不只是因为失血,还有……还有……毒! “嗖嗖——嗖嗖——”箭矢还在不停地袭来,白玉堂却没了格挡的力气,这次的利矢比之前那些更大更锋利,隐隐的绿光带着不详。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他们已经拿到盟书了,怎么还会有机关发动,之前还一丁点儿预兆都没有…… 头顶蓦然出现一张布满利器的铜网,正朝着他重重地砸了下来。 看来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也许死亡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的痛苦。 就这么算了吧……白玉堂苦笑着缓缓闭上双眼,这场梦,终究是要醒了。似乎如他所想一般,身体忽然变得很轻,鼻尖已经可以嗅到海风的咸腥,但身体却没有往日的轻盈……似乎有什么事情,不对劲…… “白玉堂——!” 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自上方传来,白玉堂只觉得身上蓦地一沉,紧接着便是一股浓稠的血腥味儿迎面扑来。他蓦地睁眼看去,那热血溅在青年的面上,迷了他的眼。 猫儿! 铜网砸下来的时候,所有箭矢都停了下来,大概是机关已然耗尽。然而,两枚箭矢依旧由胸口冒出,穿透了青年单薄的身躯。展昭浑身是血,他张开双臂,死死的挡在了白玉堂的面前。 雁翎刀狠戾横出,竟然劈开了可怕的铜网! 整个世界似乎即将沉入无边血海,白玉堂双目赤红,他避开展昭身上的箭矢,用发抖的双手扶住浑身是血的人:“昭,你怎样了!撑着点,我带你出去!”这里是他的梦境,他……他渴望留下这个人。 他搂着展昭,一瘸一拐地往旁边挪去——那里有一片还算干净的区域,这铜网阵似乎还在冲霄楼中,只是不知道他们坠下了几层。 展昭好像疼晕了过去,直到被安置到白玉堂腿上,他才缓缓抬起头,脸上依旧是一片坦然。 “玉堂,唔……”甫一开口,鲜血便止不住地从口中冒出,展昭脸色惨白,气息微弱,“你放心,我不会死的。你……你帮我……帮我把胸口的箭,拔、□□……” “这怎么行?猫儿你别怕,我马上就带你出去,我们出去……不行,血流得太多了!”该死!这真实到恐怖的梦境!白玉堂探手入怀,却摸了个空,往常只要他这样做就能拿出适用的药品,可今天完全不行!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箭不能拔,拔了就会引发更可怕的失血。他提起雁翎刀,准备将展昭背上露出的箭尾削掉,半点都不敢触碰他胸口的箭尖…… “你呀……”展昭笑着摇摇头,咳出了两口血,“我真没骗你,我不会死的,我……是你的九命怪猫啊……” 九命怪猫?摸索着的手停了下来,白玉堂脑海中闪过一幅幅画面: 开封府的后院内,展昭穿着里衣靠在床柱上,脸色惨白,呼吸轻浅,却依然噙着笑。自己则握着一只黑色的小猫冲展昭笑:“御猫是你还是它呢?展昭啊展昭,你可真是九命怪猫啊~”那人笑着叹息,领口露出一条染血的绷带,颜色还在不断加深。 林间静谧,展昭坐在篝火旁掩唇轻咳,然后又抬头看向手舞足蹈的自己,露出浅浅的微笑。浓重的夜色,温馨的场景,竟然掩去了那人指缝间乌黑的血迹…… 悬崖之上,面对身后无尽的追兵,展昭一掌劈去,在敌人的惊呼声中扯着自己一起跳了下去。半空中,他一手拉住自己,另一手将真气灌入巨阙,狠狠插地向岩壁,竟然真的遏制住两人下坠的趋势!鲜血顺着两人交握的双手往下淌,渐渐浸渍了白玉堂半幅雪袖…… 诡林中,精疲力尽的展昭静静沉入潭底…… 墙壁上,利箭穿身的展昭缓缓看向星空…… 烈火焚身,燕子难飞;□□地陷,英雄无存。 灵堂、牌位、孤冢、瓷坛……还有,还有那些支离破碎的枯骨………… 一双双熟悉的黑眸光芒散尽,一幕幕陌生的画面触目惊心。 白玉堂只觉得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死死箍住他的脑袋,用烧红了的钢针在里面翻江倒海,让他痛不欲生。可他搂着展昭的手却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终于,疼痛在即将撕裂他的大脑的时候,全数消失,白玉堂蓦然瞪大了双眼。 “昭,这是第几次了?” 展昭轻轻喘了口气,眼中似有泪光闪动:“这不重要,我不能让你有事……” 第八次?这只傻猫!白玉堂看着那双迷蒙的双眼,又痛又恨——作为梦境的主人,他才是不会死去的那个,中了箭就回到现实世界呗,最差不过是惊梦…… 惊、惊梦? 眼中的世界轰隆作响,居然有崩裂的迹象。 白玉堂心头猛地一跳,方才立足之处竟然又裂开了一条深深的口子。他抱起展昭纵身跃起,却忽然发现怀里一空,自己竟然又被一个极大的气泡包裹起来,正在缓缓上浮——展昭,展昭还躺在原地,不住地呕血。 裂缝越来越大,展昭的小半个身子已经悬于裂缝边缘了。 “展昭!展昭!”白玉堂死命拍打气泡壁,却像之前那样反弹了回来,这怎么可能?!这里是他自己的梦境啊,“猫儿!展昭——” 一抹华光闪过,公孙策忽然出现在濒死的御猫身旁。 “小昭!”年轻的书生连忙拖住差点掉落深渊的人,抬头看向越升越高的气泡:“白玉堂你回来!你不能就这么走!小昭他没有下一次了!没有了!” “陷空岛的通天窟,那就是第八次!”公孙策跪下来搂住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的展昭,“白玉堂!你他妈就是个王八蛋!!!!” 猫儿—— 上浮的速度越来越快,白玉堂只觉得满口血腥,眼耳口鼻都渗出血来,猫儿,展昭…… 身体蓦然一重,刺骨的疼痛遍及全身。 “长官,刚打过肾上腺素,病人已经救过来了。”似有什么人在汇报情况。 脚步声由远而近,黑暗中,熟悉的声音刺入脑海:“玉堂,我是柳青,放心,你已经没事了。一切有我~” 作者有话要说:有伏笔,收了 ———————- 之前写的最后一章丢失了,没找回来,所以回想了很久写了这个。 原来的拆成两章了,所以,还有一章我尽快写感谢在2020-01-15 01:51:52~2020-02-14 14:55: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碾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羽衣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八章 还乡 人生七苦:曰生,曰老,曰病,曰死,曰怨憎会,曰爱别离,曰求不得。 “咔嚓——”一声轻响,房门打开,熟悉的脚步声自远而来。 白玉堂闭上了双眼,仿佛自己不曾醒过来一般。 “唉——你这是何必呢,玉堂。”柳青的声音轻柔而细腻,似是痛苦又似是愉悦,“我知道你在怨我,可我怎么忍心让你死在我面前呢?” 水倒入水盆的声音,洗涤毛巾的声音,在静谧的房间中显得格外刺耳。 一条热毛巾轻轻搭在白玉堂的脸上,小心翼翼地擦过额头、眼睑、颧骨、鼻翼、唇角、下颚……想是觉着热气儿消散了,那人又把它放入盆中揉搓一番。 “你也是够莽撞的,随便找几袋营养液挂上就敢下潜,操作手册没读过吗?”热毛巾再次覆了下来,先是抚过两只耳朵,然后又由刚才最后关照的下颚擦向了脖颈,“没有监察员随时监控身体数据,调整药剂分量,一个普通的单层梦境都会把你吸成人干,更不用说这么长时间的消耗了。” 毛巾再次被拿开,白玉堂咬紧了牙关,只觉得那双可憎的手解开了他领口的扣子,然后……然后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是的,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白玉堂的身体崩溃了,除了一个手指,他脖子以下的部分一点儿知觉都没有。 “还好我找来了。”柳青还在不紧不慢地念叨,手上的活儿不停,“你可把我吓坏了,衰竭成那个样子,心跳、呼吸都没了,一连推了三针肾上腺素才抢回命来……” 肾、上、腺、素! 果然是肾上腺素!人在恐惧的时候会产生的激素竟然反过来促成了恐惧,他终于找到了冲霄楼异变的原因! 白玉堂猛的睁开双眼,恨得喉咙中发出一阵呜咽,声音虽然极其轻微,仍然惊动了柳青。 “玉堂你怎么了?”柳青的脸出现在白玉堂的视野中,显得有些担忧,“是我碰疼你了吗?你这是有感觉了吗?” 感觉?怎么可能有感觉!白玉堂只觉得脑袋一懵,眼前忽明忽暗地闪着些星光,耳边传来机器刺耳的鸣笛声—— 可恶的是,瘫痪了的他,现在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玉堂你别着急呀!”柳青脸色发白,连忙哄劝道,“你这时上浮速度太快引发的并发症,不能动弹言语的情况只是一时的,等你脑袋里的淤血散开之后,就会跟以前一样了。别急!别急!我在这儿!” 又一台维生系统响起了鸣笛,交织起伏的鸣笛声叫得柳青心都乱了,他看着白玉堂愈发紫涨的面孔,只得取出一支镇静剂扎入那人的小臂。 药效很快让瘫痪在床的青年陷入沉睡,警报鸣笛也停止了。柳青叹了一口气,拧干毛巾擦了擦白玉堂额上冒出来的汗珠。 “其实,就这样也挺好呢,你不会到处乱跑让我找不着,也不能再说些让我伤心的话了。”汴梁新任大佬的第一秘书自言自语,毛巾拂过青年的身体,“你终于属于我了,只属于我一个人了。” 做完了每天的日常工作后,柳青把毛巾扔进水盆,迟疑地俯下身,将一个吻印在了白玉堂的额上——这毕竟是心上人唯二能有感觉的地方了,下次,下次他一定能勇敢的印在那人的唇角! 柳青握了下拳头鼓励自己一把,然后给白玉堂掖好被角,又仔细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房间。 纯白的房间又一次恢复了宁静,只余下维生系统轻微的嘀嗒声,还有一个被困在躯体里的人。 被困在躯壳之中是捕梦师最可怕的噩梦,绝大多数确实如此,白玉堂却从来都不是那多数的一批,身体的衰败反而让他精神的力量壮大起来。 “嘀嗒——” 一滴水不知落在了何处,惊醒了沉睡着的人。 白玉堂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漆黑的房间里——房间极为空旷,有着黑色的天花板,黑色的墙壁,以及他躺着的黑色的地板。 “嘀嗒——” 水滴坠落的声音响彻了整个空间,眉间忽然冰凉一片,强烈的不适激得白玉堂翻身坐起。 “我,我能动了?”青年一手捂住了嘴,“还能说话……”这是什么神奇的力量?他惊讶地拧了拧腮边的软肉,没有感觉到疼痛,难道他不在现实世界吗? 这里是哪里?他从没构筑过这么奇怪的梦境,难道…… “这里……是我的潜意识么?这么绝对的黑暗……”白玉堂很快爬起来,惊讶地发现他竟然能看见自己的胳膊,还有腿脚,“不对,如果是绝对的黑暗,我为什么能看见自己?所以……” 因为自己在发光,所以才能看见自己。 穿着条纹睡衣的青年沉吟半晌,轻声开口道:“要有光。” 刹那间,浓黑的空间已经被亮白所取代,他条件反射地闭上了双眼。 等到眼睛适应了光线的强弱,白玉堂才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潜意识的空间可以这么大——他一眼望不到边界。 这片白茫茫的大地实在过分干净,干净得让人心生厌烦。 白玉堂眯了眯双眼,继续念道:“要有影。” 昼夜立分。 “要有空气、雨水和星辰。” 风起云涌,暴雨倾盆。云销雨霁,斗转星移。 “要有陆地、海洋和岛屿。” 山风低吟,百川归海,星罗棋布,碧海青天。 “时间……” 沧海桑田,斗转星移。 “生灵……” 安静的大地上忽然有了声音:蝴蝶震翅,雏鸟破壳,荒山幼兽鸣啾啾。 一首古老的歌谣隐隐飘来—— 假乐君子,显显令德。宜民宜人,受禄于天。 保右命之,自天申之。干禄百福,子孙千亿。 穆穆皇皇,宜君宜王。不愆不忘,率由旧章。 威仪抑抑,德音秩秩。无怨无恶,率由群匹。 受禄无疆,四方之纲。之纲之纪,燕及朋友。 百辟卿士,媚于天子。不解于位,民之悠塈。 “人间烟火色,最抚凡人心。” 他便是那求而不得的凡人啊…… 白玉堂望着远方缓缓坠落的夕阳,又低头看着脚下冉冉升起的炊烟,忽然间就明白了捕梦师存在的意义。 为什么人们会失去做梦的能力? 为什么会有梦境结晶? 为什么会产生捕梦师? 为什么他生来孤单一人?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展昭…… 心念闪动,情随意迁,眼前的景色也如同按下快进键一般—— 每一次眨眼都能见到日月瞬息更迭,蝼蚁一般的裸虫裹上了蔽体的布帛。 燎原的烈火将无尽生灵吞噬,大火退去之后,于灰烬中又生出了嫩绿的新芽。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 当所有的枯枝嫩芽都长成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之后,人,终于出现了。 穿着兽皮草裙的人,拿着木杖追逐巨鹿。 穿着葛布短褐的人,握着锄头辛勤劳作。 穿着深衣曲裾的人,捧着三牲虔诚祭祀。 穿着皮甲金盔的人,舞着兵器奋勇杀敌。 穿着褒衣博带的人,挥着浮尘仰观天象。 …… 众多的生灵在白玉堂眼前出生、成长、嫁娶、死去,如烟尘般,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这便是造物主的视角么?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白玉堂看着他们醉生梦死,心头忽然涌出了一阵空虚。 蝼蚁刍狗尚且有牵挂,我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嘀嗒——” 又是一滴未知的水珠落下,正好落在了白玉堂的眼角,暖烘烘的——仿佛热泪一般。 我是谁—— 我是捕梦师,是这个世界的创造者,也是……也是白玉堂。 是白玉堂,便有白玉堂的来处和归途。 白玉堂抚上眼角,摘下了那滴热泪,缓慢却又坚定地将它送入口中,一种说不清的滋味在口腔中炸开,没等他仔细品尝,脚下的时针又被波动了。 森林变成了草地,然后又变成了一汪水色,小岛浮出水面,草木生根发芽,炊烟再次出现在小岛的各个地方,位置是那么熟悉——他回到了陷空岛。 “五爷!您可回来啦!”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忙不迭地跑了过来,“那御猫已经上岛啦,岛上的兄弟们听了您的吩咐,已经把所有的机关都打开了……” 什么?展昭! 心脏重新跳动起来,之前的空虚感一扫而空,七情六欲重新灌注在这个躯体上,而那造物主般的力量也尽数消散,白玉堂脸色一白,一把揪住小厮的领口喝问:“他现在到哪儿了?!” 小厮被他突如其来的暴怒吓住了,战战兢兢地指了个方向,便被推倒在地,只看着那越去越远的背影发呆:“这、这是怎么了?” 白色的身在树梢之间飞跃,焦急难耐—— 岛上的岛民们都纳闷地看着他们来取匆匆的五当家,却没有一个人敢追上去。 渡口没有,寒潭没有,五义堂没有,雪影居没有,练武场没有,通、通天窟没有,药庐也没有…… 展昭现在在哪儿?! 他不在陷空岛吗?难道是在开封府? 关键时刻掉链子! 为什么他现在不能瞬时转换场景?! 心随意动,脚下的树枝凭空消失,周遭的吵嚷也戛然而止,白玉堂跌落在一片柔软的土地上。他撑起身体,抬头看向熟悉的小院,莫名觉得心慌意乱。 这是他们在襄阳落脚的驿站,本就不大的院子里满是残枝败叶,正房大门上贴的福字都被阳光和风雨剥除了色彩,显得惨淡荒凉。 或许是跳跃耗尽了力气,这会儿白玉堂只能强撑着站起来,扶住院子里那颗光秃秃的银杏,勉力望去——那座曾经占据了整个山头的军山寨竟然消失不见了,整个山头尽是焦黑一片。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为什么如此静谧? 和喧闹的陷空岛不同,这里实在是过分安静。来了有一会儿了,白玉堂只听得到自己略显急促的喘息声,连虫吟鸟鸣之声都没有。 白玉堂连握几次拳头,慢慢找回了身上的力量,他转身走出了驿站。大街空无一人,街道两旁的店面也都破败不堪,店中那些布匹、器皿、书本、杂货都被随意弃置,上面还有一层厚厚的灰烬——曾经繁华不下于汴梁的州府,如今安静得像一座死城。 白玉堂边走边看,通往城外的路军山寨已经消失了,襄阳王府里的冲霄楼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回答他的是一片荒野——整座襄阳王府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而原本冲霄楼的所在更是一座泻处于两山之间的瀑布。瀑布下的水潭虽然不大,却显得格外深邃,那湍急的瀑流似乎被深潭完全吞噬,潭外连一条小溪都没有。 白玉堂缓步走到潭边,寒气迎面扑来,此时,一柄通体黝黑的长剑也缓缓浮出水面,慢悠悠地向岸边漂来。 那是……巨阙! 猫儿! 白玉堂来不及去想为什么重剑能在水里漂浮,撩起下摆就要下水,一只冰冷的手拉住了他。他回头一看,公孙策扯着他的衣袖,身上还穿着之前那件青色长袍:“你终于回来了。” 白玉堂欣喜转身,扶住了中年美大叔的肩膀:“太好了,是你呀!公孙先生,猫儿呢?展昭在哪里?!” 公孙策格开白玉堂的手,神色淡漠:“你到下面去找他吧。”说完便猛然用力,一把将他推入潭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错别字太多了,捉个虫 比较拖沓呢感谢在2020-02-14 14:55:30~2020-04-22 23:22: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碾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九章 破壁 潭水瞬间没过头顶,争先恐后地涌入白玉堂的口鼻,产生强烈的不适。明明落入潭中不过数秒,人却坠得极深,白玉堂抬头望向出口,坠落的地方已经缩成一枚硬币大小,而公孙策似乎还站在潭边,单薄得像一根苇草。 白玉堂深深睇了那摇曳的影子一眼,决绝转身,往潭水深处游去。那幽暗深邃地所在,感觉是那么的温和熟悉。 越游越深,窒息的感觉也越来越明显,身边暗黑色的流水却变得愈发寒冷凝滞,让人愈发感到疲惫。 可笑,白玉堂心想,我竟然会溺死在自己意识的深潭中…… 可惜,白玉堂叹息,他还没能找到展昭,没能找到自己的心…… 忽然,前方幽邃之处闪过一点星光,由远而近破冰而来。白玉堂心有所感,不闪不避,让那流星划开水流撞入怀中。心头一热,一捧星光从心口浮出,越来越暖,越来越亮……白玉堂忍不住闭上了双眼。 再次睁开眼睛,眼前已是一幅幅熟悉的画面: 酒楼初相识,原来不是他一人在偷看对方…… 苗家集分金,原来那人也有狡黠腹黑的一面…… 陷空岛定情,猫儿由青涩尴尬到坦然自若,再到深情内敛,他怎么会那么晚才看出那人眼底的星光? 开封府前诉衷情,金銮殿上陈慷慨,展昭啊展昭,你温润如玉却又坚定如山,一旦认定,便是天崩地裂也不会有丁点儿改变。 军山寨、襄阳城、小树林、冲霄楼…… 他们走过的每一处都浸透了展昭的鲜血,而他白玉堂除却那最后坠落,竟然一无所觉?! 如今,过往的种种如走马灯似的涌出脑海,白玉堂终于看清了自己,也认识了展昭: 展昭就是展昭! 他不是一时的虚造,不是任何人的化身,更不是他白玉堂的潜意识,他和自己一样是一个拥有自己灵魂的思维的人。 如果说展昭有什么不同之处的话,那只能是他从未强调过自己的与众不同。他就像个影子一般,出现在白玉堂生活的各处,观察事件的兴起衰亡,记录着每一次变化,然后……然后用他自己的命一点一点修补白玉堂支离破碎的梦境,也许……还有他的灵魂。 展昭…… 这样一个人,他比柳青、庞小碟更像一个监察员,比庞统跟自己更似一个捕梦师,他也许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想到此处,白玉堂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展昭他在,他一直都在,他不会因为自己的疏忽变成一堆泡沫,化作一串数字,或者变成不知道什么人爱不释手的收藏品。 白玉堂设想,也许在未来某一天,他走在大街上,还能听到熟悉的呼唤,看到熟悉的面容,拥抱那个熟悉的人。 可现在,白玉堂不得不深思,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记忆断层,他和展昭还能不能走到一起。 是什么让我们有了交集? 是什么让你成为我的底线? 我们到底相遇过多少次,又是否能够再次重逢? …… 砰砰砰砰—— 一幅幅画面在水中爆裂,形成一股极为强劲的水流,温暖的水流推着人往水面而去,白玉堂只来得及看到最后一幅画面散开—— 巨大的玻璃窗直抵穹顶,窗外银河翻转,星光灿烂,映得室内一片华光。 展昭穿着一件深蓝色的睡衣坐在窗前,看上去小小的,只占了一个窗格子。他可能刚洗漱完,利落的短发上还滴着水珠。仿佛听到什么人的呼唤,他放下手中的电子屏幕看了过来…… 眉目间温存如故,漾开的笑容却带着一丝苦涩。 他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可没等白玉堂读懂他的唇语,画面变消散在溶流之中。 那是展昭,却又不像是他认得的展昭,那或许就是真正的展昭。 白玉堂舒展手足,借着暖流的推力往上游—— 头顶的光斑越来越大,也越来越亮,白玉堂已经可以感觉到潭水上方清风的流动。 还有五米…… 三米…… 一米…… “哗——”在暖流的推助下,被束缚的造物主终于从深潭挣脱出来,“咳咳咳——”。白玉堂一把抹去脸上的水渍,一边划水不让自己沉下去,一边暗中防备公孙策再施辣手。 忽然感觉身边安静得过分,白玉堂睁眼一看,这里竟然不是冲霄楼外:“呃,公孙先生?公孙先生!”公孙策不见了,荒芜的襄阳城也不见了。 他所处的地方已经不是林间杂草丛生的深潭,而是一座现代化的巨型喷泉,人造喷泉的亲水平台上还有一座死灰色的雕像——一条巨蟒用他致命的绞缠勒住一个男子的脖颈,那人如同有名的“拉奥孔”一般头部向后仰着,双目绝望而空洞,嘴唇微张,整张脸因剧烈的痛苦儿变形。 这是…… 白玉堂游过去爬上亲水平台,顾不得抖掉身上的水,便望向那奇异的雕像,这人怎么这么眼熟……好像是……公孙策? 男子的雕塑虽然已经痛苦得变了形,但那容貌确确实实就是年青版的公孙策。如果这个那人是公孙策,那这个雕像就一定是庞统的作品。白玉堂心下一沉,视线下移,很快就找到雕像底座上的标牌: 名称:东方拉奥孔 编号:PC2006096769 捕梦师:庞元英 持有单位:研究院-噩梦研究所 能量指数:-134277069476(极端危险!) 真的是庞统的公孙策! 这是传闻中那人最后的作品,一出来就毁掉了原有的梦境检测室,后来研究院紧急成立噩梦研究所,耗费了十数件庞统的旧作才将它压制下来。 听说这件作品后来被送到了前线,挣得了不小的功勋,也为庞统换取了隐退的资格。 白玉堂倒吸一口凉气,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脸——这里是汴京啊,他竟然真的浮出了梦境!可梦境之外的自己,明明受困于瘫痪的躯体,这是怎么做到的? 这真的是他吗? 白玉堂看向水面,水中只能看到公孙策僵硬痛苦的脸,站在雕像旁的自己,一点儿衣角都看不到。 难道我变成了精神集聚体? 水花轻响惊醒了沉思的捕梦师,水中东方拉奥孔的倒影发生了变化,波纹散去,扭曲的死灰色雕像竟然变成中年美大叔的模样。 “白玉堂。”公孙策的声音从水底传出,听上去有些古怪,“你明白了么?” “明白什么?”白玉堂跪下身,趴在水边,“公孙先生,我真的在汴京吗?这是怎么做到的?!”他仍然没能在水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公孙策的身后依旧是冲霄楼下枯败的森林。 “白玉堂,你真的醒过吗?”公孙策好像完全听不到白玉堂的声音,“庞统最后的力量借给你,快去吧,没有时间了……” 话音放落,那痛苦的雕像便从顶端开始,眨眼之间变成了一捧灰烬,被风一吹便飘入喷泉之中,打碎了中年美大叔的面容。 “等等!嘶——”白玉堂忙伸手去捞,喷泉池的水不知何时热得烫手,水面上浮起一个接一个小气泡,大量炙热的水蒸汽从喷泉池里涌出,逼得人不住后退。当白玉堂放下遮挡的手臂时,喷泉池已然干涸。 黑色的星芒从池底飞出,毫无阻碍地没入白玉堂的额头,他的脑海里顿时出现了一幅详尽的地图。 襄阳王府即是研究院,冲霄楼下的深潭便是研究院核心区域梦境结晶检测室的外围,他就这般轻易地跨过了梦境和真实的界限。 不,镜像襄阳是梦,汴京未必不是梦。 身在局中,不知今夕是何年。 迷雾散尽,方知身是眼中人。 白玉堂起身看向四周,原本塞得满满当当的梦境结晶现在已经空空如也,喷泉池——准确的说应该叫熵值池——打通梦境耗费了太多的能量,以至于所有的梦境结晶都变成了补充的能量。 不够,还不够,如果这也是一层梦境,那么他便需要更多的力量,撕开汴京的面纱。 平地无故风起,无形的力场如浪潮一般,以站立的青年为中心,一波一波朝四面八方涌去,身旁的事物也逐一变成了透明的晶体。 如果这会儿有人在这里,他一定会发现,不是物体变得透明,而是白玉堂在发光。他身上的光芒是如此耀眼,即使在白昼也难以忽视它的存在。 白玉堂闭上双眼瞑目内视,周围的一切随着光芒的延展迅速涌入识海,脑中的地图越来越完整精细—— 这里是汴京研究院的梦境结晶检测室,东方是行政区,区域里的人不是很多,他们身上的光芒很淡,这说明这些人几乎没有什么情绪,或者说情绪是无逻辑的混乱的;南方是一片宿舍区,区域内同样没有多少人,但其中任何一个人的光芒都是东区所有人的和,这是捕梦师,而且还是刚刚参与培训的新人;西方黑漆漆的一团,间或有几点微弱的星光不屈不挠的闪烁,那是……那是一片死寂的坟墓,埋葬着逝去的捕梦师和梦境结晶,隐晦而神秘。 而北边…… 神识的范围不断扩大,很快便触及到东方、南方的边界,无形的力量阻挡了精神力的进一步深入,转而将它引向更为遥远的西方和北方。 在汴京的官方宣传中,汴京城东南临海,西北环山。一直以来,监察院在城西,研究院在城北,两院分别把持住汴京进入荒野的唯二通道,守护着失去正常情感的人。然而,民间却一直有着些许不入流的俏皮话:站在栅栏面前看猩猩,却不知猩猩正在看笼子里的你。 所以,被保护的是谁?被困住的又是谁?那广博的荒野之中,到底又隐藏着什么呢? 精神力不断延伸,昔日隐藏于黑暗之中的事物终于显现出来—— 没有荒野,根本就没有什么荒野。 整座城市被包裹在一个肉眼不可查的巨大球体之中,处于西、北两极的的监察院和研究院便是这巨大球体联络外界的重要关卡。 也许正是因为有了这两院,西、北两面的屏障才相对薄弱。 神思越过西面的关卡,在球壁的另一面看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汴京——同样的城市,熟悉的人,不一样的是整个城市仿佛在某一刻被突然按下暂停键一般,风不吹,鸟不鸣,城中所有的人都保持着暂停之前形态表情,却没有一丁点儿生命的气息。 神思在死去的城市中游荡,在一座游乐园中,白玉堂看到了死去的四哥牵着小小的卢珍,身后还有之前遇到的卢方夫妇,以及两个不认识的高大男子。几人的脸上是真切的笑容,也许在时间暂停前,他们正在享受难得的假期。 神思没有继续往西,转而向北,又进入了一个暂停的城市,这次却是梦中的汴梁。开封府的大堂上黑胖威严的包大人好像正在审理案件,惊堂木高高抬起,却再也没机会落下,堂下跪着面色惨白的柳青,一双臂膀已经被王朝、马汉扭住,那边张龙、赵虎也解开了狗头铡的锦缎…… 神思越过一个又一个球中城市,有汴梁,也有汴京,但无论哪一个镜像城市,白玉堂都找不到自己的身影,找不到展昭和公孙策,还有陆珠和苏虹…… 果然……是梦境啊。 白玉堂微微一笑,将精神力收回到自己所在的球体,集中力量往东南角刺去——苏虹的安全屋下有一个难以察觉的实验室,自己的身体就在里面。 柳青本应听从命令带白玉堂去研究院,但成了魔的执念让他阳奉阴违,强行将白玉堂留在了身边,这反倒给白玉堂添了点小麻烦。 精神力很快捉住了床上脆弱的躯体,一头扎了进去。破损的血管和经络已经算不得什么了,进一步细察之下,细胞中DNA的双螺旋正在逐一断裂、消融。 可是,在这具逐渐消亡的躯体之中,一枚带有蝴蝶纹章的白玉猫儿正缓缓浮现,那轮廓时而清晰,时而模糊,频率越来越快,好像在警示着什么。 时间不多了,白玉堂心念一动,从研究院的熵值池中消失,瞬间出现在垂死的躯体旁边。 柳青正因为白玉堂可怕的监控数据而失魂落魄,抬眼便看到病床对面更加健康耀眼的他:“玉堂,你怎么……” 创世的神灵无意回应卑微的蝼蚁,伸手缓缓覆于旧躯壳上方:“来。” 病体残躯化作齑粉,白玉猫儿发出夺目的光芒。 “结束了……”伴随着一声叹息,风停雨歇、所有的嘈杂都停止了,这座城市仿佛被也按下暂停键,变成了一个特殊的景观。 接着,失去生命气息的球体一个接一个地崩裂,所有的一切融入一片混沌,等待着下一位盘古来开天辟地。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我请评价我呀感谢在2020-04-22 23:22:36~2020-05-16 19:24: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碾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章 相守(有大修) 第二十章相守凝碧天 白玉堂睁开双眼,不出意料看到了围在身边的一群白大褂,身后人高马大的卢方抱着吃着棒棒糖的小卢珍,低声训斥着蒋平。蒋平则顶着个黑眼圈,抓了抓自己的鸡窝头,表情很是尴尬。他们旁边是冷眼旁观的苏虹,只是她的脸色显得有些憔悴。 “没问题了,一小时后转入普通病房。”公孙策看了白玉堂一眼,将手中的电子笔放入白大褂的口袋里,然后从实习生手中接过一个咬着奶嘴的小婴儿,小婴儿在实习生那里要哭不哭的,一到公孙策怀里忙抓紧了他的衣襟不放手,大大的眼睛里满是依恋。 “公孙先生……”白玉堂盯着小婴儿,“展昭他不会也在育婴室吧……” 公孙策淡淡看了他一眼,又拍了拍怀里小宝贝的后背,轻声道:“没有。庞统和陆珠本来年龄就比较大了,这次潜入你的意识又消耗太大,所以才会提前涅槃。” 对呀,展昭年龄不算太大,应该还在时间范围内。白玉堂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我才刚拿回记忆,没上过育婴课。呃,四哥你怎么了?” 蒋平的脸色很不好,甚至比之前的苏虹还要差。寒意迅速爬上了白玉堂的背脊,他掀开被子坐到床边:“展昭呢?我的阿夏呢?!出什么事了?!” 卢方叹了一口气,把卢珍塞到蒋平怀里,自己走过来了:“五弟,你听我说……” 一张白纸递到白玉堂面前——《关于解除‘阿夏约定’的申请书》,发起人是展昭,审批人是包拯,其中展昭那边已经签字了。 “这怎么可以?!”白玉堂一把抓过申请书,瞪着上面的落款,“猫儿怎么可能和我解除‘阿夏约定’,他不要我了吗?没有我的签字,怎么就审批了?!这不符合规定!我要见他!”他撕扯着这张单薄的纸张,它却毫无损伤——星际时期早就不再使用地球上的白纸了,将电子屏幕做成文书模样不过是为了表达对过去的怀念。 “白玉堂,你给我安静点,现在除了舰长谁都见不到展昭。”公孙策安抚着怀中的小庞统,皱眉道,“‘阿夏约定’让两个人在漫长的时间中守望相助,执行的前提是两人的躯体和精神力都能平衡。展昭的躯体已经不能再涅槃了,所以他不能跟你继续‘阿夏约定’了。” “这不可能?!他怎么能离开我?!我为什么不能见他,我是他的‘阿夏’!”白玉堂搜刮着自己的记忆,他的猫儿明明好好的,一直照顾着他,引导着他,等待着他…… “白玉堂,展昭并没有离开。”苏虹皱着眉头打断白玉堂的呼号,“他已经成为星舰第七位引路人,以后只要星舰在一天,他就是永生的。” “我们即将穿越一片密集的中子星地带,需要增加一位引路人,引路人需要大公无私。”卢方回避着白玉堂噬人的目光,“展昭的精神力刚好符合要求。之前……确认你上浮了之后,他便离开了。他说……” “他说什么?”白玉堂已经冷静下来了。 “他说,不必相送。这不是分别,而是相守,你们最终还会重逢。” “相守?”以为九转还真,重拾记忆的十九岁少年抹了一把脸,哽咽道,“骗子,哪里有这样的相守?” “玉堂……”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众人相视一眼,都有些不放心——虽然已经收获了近千年的记忆,这一世的白玉堂本质上不过是个刚过十九岁的少年,骤然失去相依为命的监护人,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反应。 “啊、啊——”突然安静下来,小庞统有点不适应,小胖手扯了扯公孙策的领带。 公孙策低头看看小家伙,叹了一口气,率先出了病房。其他人面面相觑,还是一个接一个离开了。 空旷的病房中,只剩下了坐在床边的哭泣少年。 白玉堂抹了一把泪,又看看手中的申请书,愤愤地撕扯两下,见撕不动便又跳下床,满屋子找笔,可惜病房里的笔早被公孙策带走了。 白玉堂瞪着申请书上展昭的签名,咬牙切齿道:“我不同意,哪有这样的相守,没有,没有!”他恶狠狠地把食指伸到嘴里咬破,就着不断滴落的热血在展昭的名字下面写了四个大字: 我不同意 写完这几个字,他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瘫倒在了地毯之上。 白玉堂扭头看向窗外,巨大的舷窗外星光暗淡,因为星舰已经进入中子星带的外延,光和热都被紧紧束缚在中子星周围,留给他们这些外来者的,是永恒的黑夜。永恒的黑夜中想要继续前行,便只能把自己化做星星。 然而,人类从不惧怕永夜,一代又一代引路将自己变成星星,一路前行。 展昭啊展昭,你最终还是和最初一样,即使将自己消磨尽了,也绝不后悔。 白玉堂又看了一眼申请书,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他脸上的泪水也干了。 ==== 也许是因为受到的刺激过甚,醒来之后的白玉堂的精神力竟然一举冲破B级大关,连带着身体的恢复速度都提升了不少。如果加以有效训练,这个十九岁的躯体,有望在五年内上升到A级,到那时…… 公孙策翻看着病例,既欣慰又惋惜。绝大多数人身体素质和精神力力量成正比,力量越强,身体越好,唯有展昭是个例外。他的精神力3S级,身体素质却在一次又一次的涅槃中,降到了F级,庞大的精神压力压得躯体积重难返。如果白玉堂早点觉醒,便能分担一部分压力,可惜现在说什么都太迟了。 “白玉堂,通过‘最终考核’之后,你就能自主选择从业方向了。”庞统又在扯他的领带,公孙策干脆摘掉领带给他玩,“星舰刚刚进入中子星带的外围,压力暂时还没那么大,你作为展昭曾经的‘阿夏’,有一个从业名额的权限,只要你提出来,舰桥都会帮你操作……” “不对。”沉默的少年终于开口说话。 “什么?”公孙策捉住小庞统的手,挽救自己衬衫的扣子,心想着是不是需要回去把这小皮蛋关两天禁闭,有点没听清白玉堂的话,“有什么不对的吗?” “不是‘曾经’,我没有同意。”白玉堂抬起头,看向公孙策怀里的孩子,“他是我的‘阿夏’,我没有同意解除我俩的关系。” 阿夏,是蓝星联盟还在地球的时候,华夏国一个少数民族的特定称呼,意义为“永远的约定”。自第一次叛逆的AI革命之后,幸存的人类在友好AI的帮助下搭乘第一批、也是唯一一批星舰逃出地球,负责殿后的护卫队被强烈的宇宙辐射激发了强大的精神力,却也毁掉了DNA中延续血脉的能力。 在护卫队尽数牺牲后,匆匆逃离家园的地球人想方设法收集了他们的信息。能带出来的科技还不算发达,地球人用有限的资源分批次复制了绝大多数护卫队员的躯体,可还是有些破损得极为厉害的人暂时没法复制。 阿夏约定就是在那个时候产生的,两个人,更准确的说是两组崩坏的基因在自愿的前提下结成对子,在对方幼年期和老年期的时候给予照料,引导陪伴对方在一次又一次“涅槃”中修复基因,最终变回完整的自己。 而他们的记忆则被保留在镜像世界之中,等到涅槃后的躯体进行“成年礼”的时候,再一并找回。 阿夏约定是守卫者的特权,也是他们的苦难。有多少人愿意记得近千年的历史,记得爱人伙伴的一次次离去,孑然一身? 即便配对签约的是自己的爱人,谁又能保证在一次次轮回之中,他们还能保有对对方的热情? 因此,到了现在,即便阿夏约定已经成为和婚姻约定平分秋色的社会契约,大多数人都只能坚持三世情缘,像白玉堂和展昭这样延续了十六世的缘,如果不是展昭精神力太强,每每带着记忆涅槃,又注定短寿,也许他们还能相守更久。 公孙策怜悯地看着他,轻声道:“他已经是‘引路人’了,引路人是不能有任何关系的,‘阿夏约定’也好,‘婚姻约定’也罢,他已经成为星舰的大脑之一,需要绝对的客观冷静,不能……” “那为什么所有人还要有‘最终审核’?!”白玉堂定定地看着他,“我的‘最终审核’是成为‘捕梦师’,潜入梦境中获取结晶,帮助人们重新找回情绪。在那个世界中,没有情绪的人有多恶心多可怕你知道吗?!庞统为什么会变成庞元英,还杀死了你,你又为什么会变成那座‘拉奥孔’,你知道吗?!还有苏虹,她的精神力已经到达B+,在那里却被压制到连陆珠都护不住,是为什么吗?!我的‘阿夏’,我的猫儿……展昭……九次,他死了九次还不放手……” “那是数值出现错误……”公孙策感觉连自己都无法说服,但还是试着开口,“第三‘引路人’已经解决了,他……” “别跟我提赵爵!他自己就是个不完整的精神体!”白玉堂豁然站起来,带倒到凳子吓楞了小庞统,“镜像汴京怎么和镜像襄阳揉成一团的,绝对是他的问题,他还算不算人我不知道,但他已经没有正常的人类情绪了。你怎么能让展昭成为引路人?!难道想让展昭变成他吗?!” “白玉堂你给我坐下来!”公孙策喝道,“引路人是你能编排的吗?!他们的牺牲别人不知道,难道你还不知道吗?!他们是我们的大脑,容不得我们质疑!” 有感于AI的背叛,逃离的人类无法完全相信友好的AI,当时精神力最强的女队长刘娥挺身而出,将自己的意识上传到星舰上,成为第一位“引路人”,她以女性特有的坚强带领人类冲出太阳系,进入银河时代。 引路人断绝了所有的亲缘与陪伴,保留了人类的理智与情感,像西西弗斯一样困于日复一日的苦役。这是只有极少数内部人才知道的真实,普通大众只知道“眠梦之所”是纪念英雄的殿堂,却不曾知道,他们的英雄一直都活着,痛苦地活着。 “公孙先生,我知道这段历史。”白玉堂抱过庞统,慢慢坐下来,“在猫儿成为引路人之后,这一部分历史,对我打开了权限。” “赵爵是第三‘引路人’,一直负责镜像考核,他构筑的世界……也许是个预示,人们不能失去情绪。”公孙策整理了一下衣服,“他的负担也很重……最重要的是,展昭相信他。我们要开发利用中子星了,他们应该是提前算出了什么……” 还真是展昭啊…… 白玉堂苦笑,把怀里不断扭来扭去的小庞统还给公孙策:“那么,我有一个意愿。” “说说看……” “我要成为飞行员。” 公孙策嘴唇蠕动几下,无奈道:“好。” 几天后,白玉堂终于获准离开医疗舰,搭乘小型客运舰回到了自己和展昭居住的星舰——汴京。 他独自一人开着小车回到汴京舰汴梁城开封府的集体公寓,上了七楼,打开五号公寓。白玉堂环视这间陪伴自己十九年的小公寓,最终还是没有进去。 他缓缓带上门,伸手覆在门牌号“9475”上,思虑再三按了下去。 “砰——”一声轻响,房门连同门后的空间一起消失了,第9475号公寓变成一枚小小的胶囊。白玉堂捡起胶囊,爱怜地吹去上面粘的灰尘,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把这枚胶囊放入空格之中,里面已经有十五枚胶囊——这是他跟展昭几辈子的寓所,他刚从展昭的储物柜中取回来。 “老五?”蒋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这是……?”他刚买菜回来。 “四哥,我要去前线做飞行员了。”白玉堂也不含糊,“之前多谢你了。” “前线?!为什么!”蒋平大惊失色,“你才十九岁,怎会分配给你这么危险的工作?!展昭不是留给你一个许愿的机会吗?!不行,我要去找公孙策!” “这是我自己选的。”白玉堂拉住蒋平,弯腰捡拾他掉落一地的菜品,“做飞行员能训练精神力,而且升职最快。” “老五……”蒋平的眼睛湿润了。 “对不起,四哥,这次我还是选了他。”白玉堂把菜篮子塞到蒋平怀里,“他付出了这么多,我怎么能让他等我太久。” 既然只有舰长才能见到引路人,那他就去做舰长吧。 二十年后,舰长白玉堂来到“眠梦之所”,谢绝了引导员的陪伴,停在第七间房间门口。 才伸出手,尘封多年的方面便自动打开,熟悉的气息迎面而来。 躲在一边花痴的引导员小姑娘发现,素来有着“白冰山”之称的舰长大人竟然……竟然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写得虎头蛇尾的,有些地方因为改过大纲,所以显得收得很突兀。 抱歉呀,下一篇不会这样了,不能乱改大纲,不能着急。 ——————— 5月17日早上大修,希望能讲明白一些东西